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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29日星期三

美国革命合法性来源:无代表权需纳税即暴政

在我记忆所及,美国学生几乎没有人以“独立”“革命”“主权”这些大话开头,更没有“历史潮流”。说来说去就是这个税那个税。实在逼急了,他们才会说,“没有代表权却要纳税就是暴政”。

作者:程映虹(美国南依利诺大学历史系教师

选自:《中国改革》杂志

美国革命前的这个宪制争议,实际上是美国革命之合法性的最终根源

北美殖民地为什么要求独立?记得多年前在国内时无论是学还是教世界史,都有一大套理论,无非是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具体到北美当时的情况,这三大时代潮流的一个具体表现就是对英国强加给北美的各种新税收(印花税,糖税,茶税等等)的不满。换句话说,那些税收不过是一个更深更大的历史矛盾的具体表现,如果没有那些税收,这个历史矛盾也会以其他形式反映出来。

但是如果你问美国学生这个问题,我敢保证十个中有九个会毫不迟疑直截了当地说“税太多”。当我开始和美国学生打交道时,我期待的是上面那个更高屋建瓴的回答。在我的下意识中,这样的回答不但表示你有理论思维,而且作为美国人,这样回答才显示出美国革命伟大的世界历史性意义。正像当时如果美国人问我,中国1949年的革命是怎么回事,我会从鸦片战争说起,向他解释半封建半殖民地是怎么回事,再从“五四运动”一路说下来,告诉他们中国人民是如何苦难深重,所以非革命不可,而且为世界被压迫人民树立了榜样。从中不但看出中国革命是必然的,而且在世界历史上是了不起的。

但在这一点上美国学生似乎就是让人失望。在我记忆所及,几乎没有人以“独立”“革命”“主权”这些大话开头,更没有“历史潮流”之类。说来说去就是这个税那个税,琐碎得让人心焦。实在逼急了,他们才冒出一句听上去深奥一点的引文,叫“没有代表权就不纳税”。再逼一逼,有些人会说,“没有代表权却要纳税就是暴政”。

这就是了。问了半天才把“革命”引出来,因为有“暴政”在这里,总算和“有压迫就有反抗”联系上了。但为什么美国学生不从一开始就建立一个“经济剥削”的框架,然后把“税太多”放在这个“压迫引起革命”的框架中去分析,而是把“代表权”看作是更深的根源呢?

原来,美国人其实认为纳税并不错,哪怕多交一点,哪怕交了以后政府有滥用,这些都是难免的,不一定构成革命的理由。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多交了一点税,而是在决定征税这件事上人民没有参与权,而人民没有参与权,是因为人民没有他们选出的代表在国会中参与征税问题的讨论和投票。因此,即使税是合理的,只要征税的决定过程没有经过选民哪怕是间接的同意,那就是非法的。

北美人民的这个“没有代表权就不纳税”的观念并不是他们自己发明的,而是从英国人那里学来的。英国人本来也基本遵守这个规矩,17世纪下半期英国之所以发生革命,就是因为国王随意征税。而革命后君主立宪取代君主专制,其重要制度之一就是把征税权交给国会下院,而下院议员基本上是由各选区选出的。因此,民主制度和征税就联系上了。

但问题是北美作为殖民地在英国国会下院中并没有代表,而北美殖民地的治理又主要是由殖民地当地选出的地方议会来进行的,并没有耗费英国政府的财政。英国政府对这个情况本来是心中有数的,所以在1756年以前没有在北美以帝国名义征收谈得上是负担的税收。殖民地如果要征税,由各殖民地的议会决定,用于本殖民地的开销。英国在殖民地主要的收入来源是控制北美的进出口贸易,规定北美的进出口都只能通过英国港口,英国从中收取关税。北美殖民地人民对此当然不满,但英国的理由是,这笔钱是用来保护殖民地对抗外部殖民强权(主要是法国和西班牙)的,这是站得住的。此外,北美殖民地也还可以通过走私偷税,所以双方相安无事。

但从1756到1763年,英国和法国打了著名的“七年战争”,主要战场在印度和北美。战争的结果是英国取胜,建立了海上霸权,开始了所谓英帝国。但战争也掏空了英国的财政,所以战后英国就打破了规矩,以英国国会通过法案的形式在北美大额征税。在英国看来,“七年战争”保护了北美殖民地的海上商业,极大地扩展了殖民地的领土,北美臣民多付一点税又算什么。但北美人民说,他们也参与了战争,为英国作了贡献,因此不仅仅是受惠者;更重要的是,他们说自己和英国本土居民不一样,他们在英国国会中没有代表,而英帝国的征税权就在英国国会下院由选民选出的代表手中,所以根据英国法律,他们没有对英国纳税的义务。殖民地人民只对本殖民地有纳税义务,这个纳税决定是殖民地议会做出的,而殖民地议会又是各殖民地人民选出的。

那么对于这个根据英国法律提出来的“没有代表权就不纳税”的挑战,英国是怎么回答的呢?英国的回答是“virtual representation”。意思是说,殖民地人民不一定非要有自己选出来的代表在英国下院参与讨论和投票,大英帝国本土选出的议员已经把他们的利益和愿望给代表了。“virtual”的意思就是“实际上”,或者“可以说”。

可以想象得到的是,殖民地人民拒绝了这个虚无缥缈的“被代表”的荣耀。他们用更朴实的英文指出了民主的程序和技术问题:他们说他们要的是“actual representation”,即所谓“名符其实”的代表——由殖民地人民直接选出、坐在议会里参与讨论和投票的代表。

美国革命前的这个宪制争议,实际上是美国革命之合法性的最终根源。当时北美人民并不像中国历史教科书上说的那样,对大英帝国有深仇大恨,一定要独立不可。相反,他们不想独立。他们的生存依赖国际贸易,但在一个列强环伺的世界上,他们连一艘炮艇都没有,一向就是英国保护了他们。他们想继续依赖世界头号海上强国,更不用说文化上那种无法割断的联系和尊敬:殖民地的整个精英在英帝国面前都把自己视为乡下人。很多美国国父对大英帝国都感情深厚,富兰克林长驻英国,一直到最后关头都试图力挽狂澜,避免殖民地和宗主国刀兵相见(这样的人,要是在中国文化下,独立后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无论什么感情和现实的考虑,放在“virtualrepresentation”和“actual representation”这个宪制争议面前都失去了份量。殖民地人民知道,如果接受“virtual representation”,放弃“actual representation”,那就意味着伦敦从此可以越过自己选出的殖民地议会为所欲为。尽管和世界其他地方相比,这种为所欲为很可能并不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暴政,而不过更像一个专制的父皇。

今天看来,当年英国国会的语言实在贫乏,想象力实在可怜。北美殖民地的代表权何等重要,但伦敦竟然只想得出“实际上”和“可以说”这样含含糊糊的话,轻而易举地就把话语权拱手交给了“名符其实”的代表说。

它怎么不说自己代表了北美人民的根本利益——可不是吗,没有我大英帝国,哪有你北美殖民地?离开了我,谁又来保护你?

它怎么不提自己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力——君不见,工业革命不正在我英伦三岛蓬蓬勃勃地开展?

它为什么不讲自己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文化——牛顿这些大科学家不用说了,就连你北美乡下佬奉若神明的那些民主和权利观念,不也是拾我的牙慧?

如果伦敦这么说了,历史会如何演变呢?这个问题听上去假定成分太大,但我们起码可以推测,世界上通行的那些和政府合法性有关的概念、术语、思维和逻辑,一定会比现在混乱得多。

李承鹏:恰恰(后附案件最新动态)

原始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6e7ba41010179i4.html

  一场死姿如高难度体操动作的车祸,果然普通交通肇事了。跟人如草般飞出去,警方宣布只有70码一样。在这里,我们最艰难的战斗是说服自己修改小学时的常识课,得相信开水是可以喝死人的,洗澡是可以淹死人的,再过一会儿,牛顿在我们这儿就不好使了,不是苹果砸在脑袋上,其实是脑袋撞上了苹果。

  不过是为一个死得古怪的农村老头说句公道话,不过要遵守一下基本物理原则,有个叫窦含章的新华社评论员就说我、于建嵘、赵丽华等是在煽动和造谣。别老煽动煽动的,这个词一点都不煽动,大家都双腿直立类人猿动物变来的,谁也别学鸟人要在空气里扇动扇动的。你也太抬举我了,时代进步到这个份上,不管有没有互联网,群众都没那么好煽动了,他们比你我都有头脑。还有些特别淡定的教授别说我是意见领袖,我其实是提意见给领袖,皇恩之下,太多妖魅横行。就是些常识,跪求上面知情。

  好吧,我同意你们,那不过是一场普通交通肇事:那天钱云会恰恰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出门了,恰恰费良玉为绕开右侧的垃圾逆行到左边来,恰恰他看得到垃圾却看不到一个打着雨伞的大活人(视力恰恰有点偏视吧),如警方所说司机的左挡板把人撞了而且撞出了擦痕,但恰恰没把人撞飞(挡板恰恰练了吸星大法),就恰恰把人吸到车轮下面,恰恰钱云会喜欢用不同凡响的跪姿死去,司机踩刹车时就恰恰把人的脖颈轧住。此时是9时许,恰恰道路监视器因技术原因并未启动,两个多小时后却恰恰启动(因为可方便收集刁民围攻警察证据抓人的)。后来恰恰,平时没两三个小时不出警的警方五分钟后就蜂拥而至,装备得恰恰都很适合围剿人群,恰恰目击有人把钱云会按在路上的村民失踪了,恰恰一个上传了图片的女大学生也不见了,恰恰那个司机是无证且吸毒的人员,关于这种人员实际受谁控制恰恰你是不敢说出来的……还有很多恰恰,请大家补充。

  总之寨桥村路口在跳一场大型恰恰舞。你会发现,每一个单独的恰恰都是可勉强接受的,但这一连串恰恰组合起来的概率就是很小,跟走路上被火星上一石头砸中左脚第三趾一样。我想大家都是讲常识的,如果哪天窦侍卫走进厕所,我尾随而入,不一会我安全出来,但不一会大家发现他倒栽葱于茅坑里。恰恰那厕所没其他人可以出手,恰恰格子是人不可以自然掉下去的除非有臂力大的将其按下去,恰恰监视器坏了,恰恰我跟他有经济过节或者为泡一妞曾大打出手……我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说你恰恰是为捡假牙兀自挣扎掉下去的,你恰恰相信吗。我希望你别信,否则就不是窦含章,是窦含冤。

  有一种说法是很无聊的,比如“你不在现场亲眼目击,你怎么可以说村主任是被人谋杀的,这就是造谣”。纳粹杀犹太人时我们都不在现场,就不可以断定他们干过这坏事,731我们也不在现场,我们不可以谴责日本鬼,胡斌撞飞人时也不在现场,就该相信警方说的70码,你得让小孩亲口喝五年三聚奶得肾结石,才相信这是毒牛奶。不必都在现场,因为还有常识,我们获知真相的途径很多种,不必都要法官判了之后才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多装逼,那样的话脑子里装的就不是脑花,而是蹄花。另外,所有的法律都是从生活常识中积累提升出来的,到头来还得讲常识。所以别说记者们预设立场,其实你们先预设现场的,只是预设的现场非要撞到我们的立场上来,才这样的。有一个道理是,如果凡事得亲历现场才可发表观点,这叫封口。如果每起杀人案时记者恰恰在现场,记者就叫同谋。按窦含章的不在现场不准发表观点的逻辑,最高兴的恰恰是凶手,还有XX(此处恰恰我这次不敢写,怕你暗地里告我)。

  也别跟我说名人要淡定,你那么蛋定,我教你一个蛋疼的例子:美国球星辛普森家中发生血案,屋中只有辛普森跟他老婆两人,法律没判他刑事,但坚持判了民事的,陪审团说,包括我们在内所有人都知道谁是凶手,我们只是无法找到最直接的证据,但我无法回避一个常识的存在,必须从民法中惩戒他。而全体美国记者在报道中从未回避对辛普森是个杀人犯的观点,没有美国新华社评论员来指责大家在造谣,因为这是常识。不要把法官的职责强加给记者,记者披露在前,法官判决在后,这才是全世界通认的正常程序(新华社除外),而不是政府发布在前,记者报道在后,那叫宣传。如果记者都跟法官一样只有铁证如山才可报道和发表案情分析,世界上不存在报社,只需要法庭,不需要新闻,只需要红头文件,这是世界的灾难,我们多没安全感。

  如果只是普通交通肇事,把目击者和女儿女媳抓走干什么,当然,你可说他们打伤六个警员,是的,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打伤全副武装的警员,这是个病句。此村村民练有什么神功,如果没练有神功可想他们激愤到何种地步。如果是一起意外,为何唯一目击者不见了监视器也失灵了,是的,花巨资配置的天眼系统却只能流览不能存储,原来他们只是在路口安了一堆望远镜,望远镜啊,又是个病句,不是鼓励下一次的交通肇事么……我不说了,这样的疑虑大家有很多,有一点不必疑虑,跟上一篇我说此事将永无真相一样,最终将以普通交通肇事论处,那个叫钱成伟的将改口说从未目击有人按住并轧,女大学生会否认图片自她手而出,钱云会还会有违法乱纪伤害村民的劣迹暴露,下一步该是村民中的反对者来揭发死去钱云会了,这就是死无对证。信我,我每次都说得很准。从70码到公交大火到唐福珍到保时捷到打假扫黑都很准……大家知道,让有嫌疑的上级部门来检查下级,等于明天我把谁按进茅坑,却让我爸来判断是不是我干的,好不好。

  于建嵘、笑蜀二位在组织独立调查,他们是很不错的,这些事跟他们毛关系都没有,只是一个正常人类对同类的关心,对真相的追求而已。但我有些悲观,连司法都不独立,我们想自行去独立,那多么地不独立,还没独立先被各部门孤立。代表官方的“平安YUE清”微博里的赵警官不小心说出真相:不要谩骂,不要情绪化,谩骂改变不了真相。是的,谩骂改变不了真相,警官才能改变真相。此事我很不想搞成一派跟另一派的口角,很没意思的,人死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些有点话语权的人给死者的冤魂有个交待,这些话语权来之不易,是老百姓给的,不好好用,会下地狱的,这是我跟那个开着专车送上访户的老共产党员学习的。如果因能力问题没能交待,也得让祖国明天别再出这样的事情,生活究其实质是让每个人过得更好,而不是上趟街都怕被普通交通肇事掉。

  其实有些人有个误会,认为我是个卖国贼,不是的,我真的很反对分裂,反对各种独,反对战争,如果谁侵略祖国我一定参军保家卫国。这里有一个较为实际的原因,如果搞分裂,我去看趟我爸都得办签证,我妈又是老寒腿,跑路必是十分地不方便,我儿子长得很帅,很小年纪网球就打到专业水准,我希望他长大后能代表中国打败外国选手,即使房价很高但一定娶中国媳妇。总之,我和另一些比我还年青的人其实是希望并相信祖国明天会很好的,我们也不相信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或主义,我们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人,文艺人,江湖人,正常人,愿意参加到祖国的建设中,而不是批评中,只是,有些事太没逻辑了,忍不住要说一下。您当我们是在放屁好了,放了这一屁,祖国的身体也会通畅一些。

  我写字一般是不打草稿或打框架的,因为这样会有些处心积虑,多少有些矫造之意。忽然觉得上面有些段落对窦含章有些猛了,对不起。但这次也不修改了,一是说的也不是你,而是一种文人心理,另外每次我写完稿都不修改,因为一修改中间就可能有矫造。我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但相信内心和性情,如有得罪也不要怪罪或告发我。另一原因,我觉得这次有些文人心里想多了,觉得于建嵘、王X山、赵丽华、洪晃、笑蜀及我等鼓噪起来似为功利一样,其实我们所得已很多,不需要在此事上去获取功利,这事以其公司背景和强大实力,我们去装逼多容易被雷劈,想必以我们多年混江湖的鸡贼,不必玩这样的游戏。别想多了,至少在我,只是想放一个屁让身体舒服一些,你们也大可把我像屁一样放出去。

  中国房地产和土地开发,已不是某个商人的问题而是钱权利益共同体,地方政府就是在绑架中央,利益链条盘根错节。我写房产专栏已七年,知道很多细节,也不要说我们情绪化,其实把情绪化一解决,就是建设化了。所以最后我还是要说自己的观点,寨桥村里有阴谋,钱云会死得很古怪,警方顾左右而言它,此事最后了无真相,希望开发能在人民满意的前提下进行。

  留言里有人问:你不说自己的观点能死吗。我答:不会死,但会有些郁闷。中国很多人都像我一样,他们有潜在的直觉和判断,像屁一样出生,像屁一样死去,不放一放,愧对屁民一生。

  我坚持我的观点,你可坚持你的观点,甚至对那些不发表观点的人我也很尊重,总不能让微博成为中国怨妇大集合吧,你看,我就从未在文章里逼谁一定表态,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此时在青海与玉树师生会合,天上有星,寒冷无比,笑笑出门,必顾左右而不言他,怕被强制普通,恰恰的……

  我确信,我和我的同类,其实,就是个屁。假装善待自己。

  
紧急回收“乐清通稿”温州重查“村长之死”
http://nf.nfdaily.cn/21cbh/content/2010-12/29/content_18853880.htm

  “震动全国的“钱云会之死”疑案12月28日发生戏剧性转折。温州市委当天凌晨推翻了乐清官方8个小时前刚刚公布的调查结果,决定在不排除刑事命案可能的前提下重新调查此案。”

一切不能说不能看的,都叫黄色

这两天老听别人说全运会,我还寻思亚运会刚过去怎么全运会又来了。于是我四处打听,等我整明白人家姓钱不姓权的时候,钱已经不许要了,土地夺了也就夺了,公道也不准讲,一切都在权。钱村长是怎么死的,就跟他的帖子是怎么没的一样,不是谜,是公开的秘密。就如同我们习惯的那样,秘密人人都知道,只是不允许讨论。因此那天的事情,从我们看得到的报道去分析,是路边上的监控器、工程车的刹车系统、道路右侧影响通行的杂物,共同配合着完成了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普通不让说,这么普通了还不让说,敏感词大家庭又添了新成员,毛新宇看了急死了。举报贴被删、讨论帖被删、随便问一句还是被删。可以就地解释强权,就是把你该知道的变成你不该知道的,让你说出来的话变成屁,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还污染了空气。哪儿哪儿都特太平,逼得你只能把话咽肚子里,气得你伤肝伤肺伤心。但因为每件事过后官方自己都要给个解释,所以几乎每次我们都能等来一个笑话。我觉得官家肯定最烦这个了,要是能不解释直接告诉民众你懂的该多霸气。

钱村长被车轱辘碾过,光看照片就触目惊心。可比照片更更可怕的地方在于,我们以为人类思维进化了,社会进步了,蛮荒时代离我们很远,黑社会也应该讲最起码的规矩,但这件事推翻了所有的假象,我们挪着小碎步前进了许久,却在这件事情上以撑杆跳的形式向着相反的反向摔过去。为了摆平一个想为村子讨一点公道的刁民村长,官员们的处理方式实在太简单了,甚至都感觉不到他们的恐惧,根本就不费思量,还用个毛计划,简简单单就让他明白什么叫螳臂当车。如果不是网络,这事情或许败坏不了他们下一次酒会的兴致。

我一直觉得从单纯的使用暴力称王称霸,到学会骗人去维护统治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因为骗人的前提是拿人当人看,是他想要在智力上战胜你,让你相信或者装着相信。可如果只有暴力,就表示人根本不是人,都是泥土,都是尘埃,你只能做托起我让我高高在上的垫脚石,你生来就是被踩的。

所以这件事让我感到尤为震惊和后怕,我关注时事的时候不多,看到的基本都是些坏消息,但那些报道里的肇事者大多都怀揣着怕,要不就是喝多糊涂了,而这回是在没人喝酒的光天化日,是有行人过往的大道上。

豆瓣上的张佳玮跟我说,他写的日记、博客都被删了,却好玩的发现他写的东西被一个网友转到了草榴社区,成为唯一存活下来的一篇。草榴是正经的黄色网站,竟颇为仗义的承担了这么一个本分之外的职责。我想起萧遥老师说的,管制色情的目的在于限制自由。没想到这话以这种方式再次得以验证。

每次社会整风总是扫黄冲在前头,因为这是一个好听的不会引起争议的词,但它真正的作用就是遏制本能,本能包括性欲和反抗。他们说这叫黄色,黄色虽然是我们天生的肤色但却是被禁止的,大家得接受红色的驯化,像重庆那样。然后我们就鲜血一般的和谐了,共享眼前血淋淋的美好。

在这儿,所有不能说不能看的都可以叫做黄色;所有正确光荣、所有伟大不朽、所有起立致敬都叫红色。

最近的很多事情好像在发出一个不怎么好的信号,但有时在远离乐清的地方,我还是能感受一点进步,我觉得正是因为黄色的力量强大了,红色才不安才变本加厉。关于全运会的事情,大家都插一嘴,都转一下相关的报道,出一点小力。为那些我们生来就应该有的东西,做一点努力,哪怕再微小,我也还是相信这种力量。

2010年12月28日星期二

民国政府是如何对待知识分子的

原始来源:http://www.china-week.com/html/5832.htm

不少描述民国时期的书籍或文章都慨叹那个时期的知识份子,是一批有“骨气”而又“好玩”、“有趣”且学问深厚之人。他们有时如孩童般天真,而且对于世事,亦常有惊世骇俗的作为。显而易见,他们可以如此恣意妄为正是得益于民国政府的宽容。民国时期,无论是北洋政府还是蒋介石治下的南京、重庆国民政府,不仅礼遇知识份子,使其成为高收入阶层,而且对于那些冒犯自己的知识份子也尽量包容。

1911年辛亥革命后,袁世凯开启了北洋军阀统治时代。当时,虽然军阀间混战不断,北京政权更迭频繁,但除了土匪出身的张作霖,其他军阀都表现出对民国共和政体的尊重。他们不管如何霸道,对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学校自治都不过多干涉,而且承认宪法,敬畏法律程序,甚至对于公共舆论也十分忌惮。比如段祺瑞,当总理时就主张新闻自由,后来虽然受到舆论强烈批评并最终下野,也依旧没有控制媒体。

还有袁世凯对待国学大师章太炎的态度也甚为有趣。1914年,民国最牛的大师之一章太炎,因不满袁世凯的獨裁统治,遂前往总统府去叫骂,并砸了总统府的家具。袁世凯只是将其软禁在龙泉寺,并每月提供五百大洋作为生活费用,同时亲自手书下人八条保护准则,其中包括:“饮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计”,“毁物骂人,听其自便,毁后再购,骂则听之”,诸如此类的条款。

再如皖系军阀孙传芳前去拜访国学大师马一浮,马一浮不肯与其见面。慑于孙传芳的权势,家人劝他不必搞得太僵,就问是否“可以告诉他你不在家?”马一浮却予以拒绝:“告诉他,人在家,就是不见!”孙传芳只好悻悻地走了,马一浮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1927年蒋介石成立南京国民政府后,继续秉持了北洋政府对待知识份子的态度。当时大学教授的薪水为400-600元(相当于现在的18000元),副教授为260-400元,讲师为200-260元,助教为100-180元。而当时北京四合院一个月的租金不过20元,北京一个四口之家,每个月60元就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上海100元就可以。因此,说当时的知识份子为高收入阶层丝毫也不过分。

对于那些敢于批评政府、敢于冒犯领袖的知识份子,蒋介石和国民黨高官的态度又如何呢?当时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主角是国学大师刘文典和蒋介石。

1928年,刘文典担任安徽大学校长。蒋介石多次表示要来视察,但均遭到刘文典的拒绝。刘文典表示,大学不是衙门,不需要向权贵献媚。后来,学生闹學潮,蒋介石让他当面汇报,并交出闹事学生的名单,刘文典再次拒绝,并指着蒋介石说:“你就是军阀!”蒋介石听了十分生气,当场打了他两个耳光。而刘文典也不甘示弱,当众飞起一脚踢在了蒋介石的肚子上。蒋于是将他当场抓了起来,说要枪毙。不过在蔡元培、陈立夫等人说情后,被关了七天的刘文典被释放了。

而人称傅大炮的北大教授傅斯年,在1938年担任国民参政员时,曾两次上书弹劾行政院长孔祥熙,并最终在国民参政大会上把孔赶下了台,即便蒋介石说情也没有用。其后,傅斯年的一篇《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又将孔的继任者宋子文也赶下了台。一个国民参政员一下子赶走两任行政院长,历史上也是并不多见的。

还有抗战期间,国民黨政府总参谋白崇禧聘请著名教授、翻译家乔大壮当参议,并讲明不过问政务,只做些不相干的应酬文字。有一次,白崇禧将乔大壮的文稿改动了几个字。乔大壮立即面见白崇禧,严厉指责:“阁下是总参谋长,我是中央大学文学教授,各人自有一行。如果你能改我的文字,我也改你的作战计划,行不行?”白崇禧无言以对,只得把改过的文字又改了回来。

西南联大期间,蔡元培病逝,中央研究院院长职位空缺,需要补选。按当时程序,应先由数十名资深学者组成的中研院评议会推举候选人,再由政府遴选任命。胡适、翁文灏、朱家骅三人被学界目为主要候选人,其中又以胡适呼声最高。但此时胡适正担任驻美大使,因“驻美大使”是个“肥差”,不少人想取而代之,特别是权势冲天的孔祥熙更是觊觎已久。

学界不少人虽然希望胡适回国领导中研院,但又不愿让孔氏得逞,便不拟投胡适的票。恰在此时蒋介石也想对选举施加影响,在选举前亲自下条子要“举顾孟余出来。”此举触怒了学界。选举前夕,担任评议员的学者聚会,陈寅恪大谈学术自由主义,主张“院长必须在外国学界有声望”,“我们总不能单举几个蒋先生的秘书。”他的意见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学界的态度为蒋介石所知,他虽很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得依据程序,由朱家骅代理中研院院长。

由此可以看出,民国政府对自由主义知识份子的人格、知识和信仰都保持了一定的尊敬。而知识份子对待政府则是:你不对的时候我批评你,你对的时候,我就支持你。

三个天朝不喜欢的真实故事

第一个故事:

清末,法国使臣罗杰斯对中国皇帝说:“你们的太监制度将健康人变成残疾,很不人道。”没等皇帝回话,贴身太监姚勋抢嘴道——“这是陛下的恩赐,奴才们心甘情愿。怎可诋毁我大清国律,干涉我大清内政!?”

评论:大清国人人有病。 什么病? 做了奴隶而不知道自己是奴隶,还以为自由着的病。 林语堂先生曾说过,中国有一类人,身处社会最底层却有着统治阶级的思想。

第二个故事:

十八个世纪,德国皇帝威廉一世曾在波茨坦建立了一座行宫。一次,他住进了行宫,登高远眺波茨坦市的全景,但他的视线却被一座磨坊挡住了。皇帝大为扫兴。这座磨坊“有碍观瞻”。他派人与磨坊主去协商,打算买下这座磨坊,以便拆除。不想,磨坊主坚决不卖,理由很简单:这是我祖上世代留下来的,不能败在我手里无论多少钱都不卖!皇帝大怒,派出卫队,强行将磨房拆了。

倔犟的磨坊主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让人惊讶的是,法院居然判皇帝败诉。并判决皇帝在原地按原貌重建这座磨坊,并赔偿磨坊主的经济损失。皇帝服从地执行了法院的判决,重建了这座磨坊。

数十年后,威廉一世与磨坊主都相继去世。磨坊主的儿子因经营不善而濒临破产。他写信给当时的皇帝威廉二世,自愿将磨坊出卖给他。威廉二世接到这封信后,感慨万千。他认为磨坊之事关系到国家的司法独立和审判公正的形象。它是一座丰碑,成为德国司法独立和裁判公正的象征,应当永远保留。便亲笔回信,劝其保留这座磨坊,以传子孙。并赠给了他6000马克,以偿还其所欠债务。小磨坊主收到回信后,十分感动。决定不再出售这座磨坊,以铭记这段往事。

正如十八世纪中叶英国首相威廉·皮特所说:“即使是最穷的人,在他的小屋里也敢于对抗国王的权威。屋子可能很破旧,屋顶可能摇摇欲坠;但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他的千军万马也不敢跨过这间破房子的门槛。

评论:人最自由、自主、安全和独立的时候是在被称为家的房子里,如果连这一栖身之地都不是自己所有的,人到哪里去寻求和确保自己的独立自主安全和幸福了?财政权是其它权利的基础和保障,也是人类自由和尊严的根基。财政权使个人权利具体化,从而在根本上限制了政府对个人权利的侵犯。

第三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柏林墙倒塌之后的德国。1991年9月,统一后的柏林法庭上,举世瞩目的柏林围墙守卫案将要开庭宣判。这次接受审判的是4个年轻人,30岁都不到,他们曾经是柏林墙的东德守卫。

两年前一个冬夜里,刚满20岁的克利斯和一个好朋友,名叫高定,一起偷偷攀爬柏林墙企图逃向自由。几声枪声响,一颗子弹由克利斯前胸穿入,高定的脚踝被另一颗子弹击中。克利斯很快就断了气。他不知道,他是这堵墙下最后一个遇难者。那个射杀他的东德卫兵,叫英格·亨里奇。当然他也绝没想到,短短九个月之后,围墙被柏林人推到,而自己最终会站在法庭上因为杀人罪而接受审判。

柏林法庭最终的判决是:判处开枪射杀克利斯的卫兵英格·亨里奇三年半徒刑,不予假释。他的律师辩称,他们仅仅是执行命令的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罪不在己。法官当庭指出:“东德的法律要你杀人,可是你明明知道这些唾弃XX而逃亡的人是无辜的,明知他无辜而杀他,就是有罪。作为警察,不执行上级命令是有罪的,但是打不准是无罪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此时此刻,你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主权,这是你应主动承担的良心义务。

评论:在这个世界上,良知是最高的准则,是不允许用任何借口来无视的。自然法永远高于社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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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对话李泽厚:中国往哪个方向走最危险?

易中天对话李泽厚:中国往哪个方向走最危险?

易中天:先生曾谈到对国内可能产生纳粹思潮的担忧,能否具体讲讲?

李泽厚:我今年七月份去欧洲走了一趟,专门到波兰看了奥斯威辛集中营,这个地方我一直想去看,以前特地去华盛顿看过奥斯威辛集中营的一些实物资料,这一次想到实地去看看,这毕竟是20世纪最大事件之一。看到的毒气室、焚尸炉比我想象的要小,在现代科技运用下却可以短时间内消灭几百万人,太可怕了。不仅是犹太人,还有苏联的战俘、共产党人、吉卜赛人。纳粹鉴别“纯雅利安人”和“非雅利安人”,还有一套“科学”的方法,如测量面骨等数据。

易中天:这是“人种学”的所谓“科研成果”。

李泽厚:当时我就想,一个邪恶的理论,而且是非常肤浅的理论,一旦忽悠了群众,和权力结合——希特勒可是通过选票上台的——可以造成多么巨大的灾难,由此可以推论出理论工作的意义,即反对邪恶的理论、思潮、思想非常重要。我以前常说书生百无一用,现在倒认为书生还真要有点历史感和责任感,要对自己所写所说负责,不要把人们引入错误方向。现在有此危险。

易中天:以前有句话,叫“真理为广大人民所掌握,就会变成无穷无尽的力量,变成威力无比的精神原子弹”。

李泽厚:列宁也讲,“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是在希特勒之前,我曾称之为士兵的哲学,是向前冲锋、向前行动的哲学,海德格尔哲学在“二战”时被纳粹以物质力量填补他那个面向死亡前行巨大的深渊,个体生命的意义成了罔顾一切只奉命前冲的士兵的牺牲激情和动力。我觉得他在政治上与纳粹的关系还是次要的,他的思想在深层次上很危险更为重要。

易中天:那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海德格尔?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现代、后现代”?为什么如今的学术界如此抛弃西方古典哲学,不讲康德,不讲黑格尔?

李泽厚:中国学术界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赶国际时髦太厉害。海德格尔在哲学上确实有成就,他把死亡问题提了出来,只有死亡对你是不可替代的,是独一无二的,从而这个时代最鲜明的特征即个体的重要性被分外突了出来,所以有吸引力。同时,启蒙在西方也确实遇到了困境,理性主义在西方产生了很多问题。我在美国生活,美国不是十全十美的,问题很多很大。于是好些人喜爱种种反理性的哲学以追求生存的意义。

易中天:先生怎么看自由主义和新左派?

李泽厚:《己卯五说》“说历史悲剧”文中我说过与这两派的异同。十年来,我的基本看法没变,但也有一些变化,那就是跟新左派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和自由派有理论上的不同,比如我不同意“天赋人权”、“原子个人”等等,我认为这是非历史性的假定,我是历史主义者,不同意。也有实践上的不同,比如我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一直不赞成目前在中国搞一人一票的总统普选、多党、议会制,这样会天下大乱。

易中天:为什么不同意“天赋人权”?

李泽厚:“天赋人权”是近代才提出来的,古希腊没有,原始社会更没有,封建社会也没有,因此我还是同意马克思的说法,工业社会经济的变化使得雇工、农民开始出卖劳动力进入市场,这才是前提,由身份制到契约制等等,由此衍生出包括人权在内的各种思想,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天赋人权”,自由主义的这个假定如同专制君主的“王权神授”一样,在理论上不正确。
但某些不正确的理论在特定条件下可以有好作用,如“天赋人权”在启蒙、在开民智上就如此。所以我非常赞同自由主义强调的世界共同追求的价值必须坚持。对社会的批判目前重点也仍在反封建反专制,这非常需要,因为今天在经济迅猛发展成绩斐然之下掩盖了很多问题和某些领域内的停滞和倒退。
我不同意一些自由派认为的现代化就是美国化,我认为中国要走一条自己的路,这条路如果走好就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因为中国有13亿人口,如果完全美国化,对人类是个巨大的灾难。因此,当年新左派提出中国走自己的路,我非常赞成,但十来年他们要走的自己的路是照搬西方的“后现代、后殖民主义、文化相对主义”,后来又和新儒家、新国学结盟,高唱民族主义等,我就非常不赞成了。

易中天:有人还把我划进新国学,我到处声明我可不是,我是被强行划进去的。可是他们根本不听,还以为说你国学是抬举你。

李泽厚:有人还把我划进去呢。什么是国学?我的著作中从来不用这个词,因为这个概念本身不清楚。有些搞国学的人大讲“三纲”,公开主张专制等等,如果再和“中国可以说不”“中国不高兴”等相结合,最容易煽起群众性的民族情绪,这很不好。

易中天:现在要是有人提和日本、美国干一仗,他们都群情激昂,都愿意。

李泽厚:均贫富、倡平等、一人一票直选总统的民粹主义和儒学最优、传统万岁、“中国龙主宰世界”的民族主义一相结合,其中包括新老左派、后现代与前现代的合流,假如变成主导的意识形态,便非常危险,它将对外发动战争,对内厉行专制。民族主义加民粹主义,正好是“国家社会主义”,即纳粹,这是当前中国往何处去的最危险的一个方向,大讲“中国模式”就有这个危险。

易中天:先生反对民族主义加民粹主义的“纳粹倾向”,我完全同意,举双手赞成。我也反对讲“国学”,反对所谓“儒家社会主义”,更反对定儒学为“国教”。中国道路,不是这么走的。但我感觉先生好像有点冤枉了自由主义,自由派也不都认为现代化之路就是美国之路。

李泽厚:同一个派别,人与人也不一样。必须具体人物具体对待,对自由派、新左派、国学派都应该这样,这里篇幅不够只好笼统而言之。

易中天:先生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天赋人权”,那么请问先生主张“什么人权”?

李泽厚:“天赋人权”理论上是错误的,但现实中是有用的,作为策略可以讲,对人权有好处。

易天:但如果我们想彻底一点,策略上可以讲,理论上也可以用,有没有替换的提法?

李泽厚:当然有,我一直讲我们每个人都有人权,这个人权不是天赋的,而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必须要有的。

易中天:可不可以说“人赋人权”?

李泽厚:当然可以。

易中天:那到底是“人赋人权”,还是“法定人权”?

李泽厚:这只是词的问题。

易中天:不,还是要分清楚。

李泽厚:我主张法治,所以上世纪八十年代晚期我不同意王元化他们提出“新启蒙”,因为现在不是要再煽起来一个启蒙性的群众运动,而是要把人权切实落实到制度上,也就是法治。从八十年代后期起,我一直强调法治,例如强调程序法,强调形式正义的重要,强调落实法治的具体措施,等等。
我看到一个材料,一个管政法的书记,最近竟然说,“那些法律条条不要管它”。这种思想是有来历的,1954年第一部宪法通过,到1958年,就有高层领导直接讲“不要什么刑法、民法,我们开会就是法律”,“法律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所以,现在讲人权、讲民主,主要是要通过法律确定各种具体的规范条例,并且坚决执行。我讲有三点必须做,第一要党内民主,第二要鼓励舆论监督,第三要独立审判、检察也要独立。中国太大,情况复杂,这些可以慢慢做,渐进,累积。现在的大学教授很多都在搞假大空的项目课题,以获取经费,这不能责怪教授,是体制造成的。反倒是好些媒体每天都在做,每天都在推动,所以我看重媒体。

易中天:现在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大量民间资金外流,移民成为一个新潮流,其中大量是精英。有人写文章,说现在是资本和思想在移民,我不知道剩下什么了,请问先生,希望在哪儿?

李泽厚:我的观点仍然是“审慎的乐观”,中国那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跑到外面去的,哪怕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牵涉到的人那么多,不可能都移民,所以他们也并不希望社会越来越坏,因为也对他们不利。应该想的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这就叫“知其不可而为之”。

易中天:我再问先生一个问题,先生既不赞成自由主义的美国化,也不赞成新左派的纳粹化,那么请问,中国道路应该怎么走?

李泽厚:中国道路怎么走,我仍然赞成邓小平说的摸着石头过河,我认为目前应该提出“中国不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中天:太好了!先生的意思是说,重要的不是“中国往哪走”,而是“不往哪走”。我也赞成先生的小步前进,但问题是,你小步前进,如果触动到一些东西前进不了了,怎么办?

李泽厚:十年前,我就和新左派口头激烈争论过,他们认为中国会崩溃,不能加入WTO,等等,我认为不会,一定要加入WTO,现在他们已经完全改变过去的说法了。美国也有人说“中国崩溃论”,出过著名的书,但现在他们也无话可讲了。

易中天:我也认为不会崩溃,但就怕遇到一个硬要焚烧古兰经的牧师,咋办呢?

李泽厚:好像不烧了。因为对方提出不在9·11遗址附近建清真寺,他也不烧了。你看,总会有妥协的办法。但我不知道这个讯息是否准确,没去核对。所以,我始终是“审慎的乐观”,以前是,现在还是,只是有时“乐观”多一点,有时“审慎”多一点。现在经济大发展了,某些领域却停滞或倒退,经济领域中也有严重问题,所以要审慎。

(备注:大体认同这个对话,转载的目的是认为文中提出了几个有意思的问题,比如天赋人权是不是一个错误的提法)

滕彪:“打死挖个坑埋了!”(zt)

滕彪

话说冬至刚过,北京城冷风刺骨。我琢磨,什么是比冬天还冷的东西呢?很快答案找上门来了。

2010年12月23日晚,我在西直门和飘香、许志永、张永攀聊天。飘香和我10月27日从丹东办冷国权案回到北京就被秘密绑架,一直失踪,直到12月20日才被释放。绑架者当然是国保警察了。我让她把被绑架被失踪过程详细写出来。我们这个时代需要更多的见证文字。

之后与张永攀说,去看看范亚峰的妈妈,再去江天勇那里。前一天与范亚峰博士联系过,他被严密软禁、信息完全被隔绝,和他见面已经不可能。但他说他的妈妈晚上自己住,我就准备去看望一下。

由于以前常去,我很熟悉地址。我和永攀进了单元门,感觉后面有人跟上楼。见我们去三楼,一年轻保安问:去找谁?我们说,看朋友。他赶紧喊人上来。

我们敲门进了屋,见到亚峰妈妈,那保安也跟进来。一个便衣马上也跟着闯进来。

那便衣(估计是国保)非常蛮横傲慢,要看我们身份证。我大声质问:你们什么人?怎么没经同意就私闯民宅?

那便衣说:“我是警察,我们要查身份证。”

“你是警察?拿出警官证。”

“我说是就是。你们干什么的?”

“你管得着吗?不拿警官证怎么证明你是警察?”

此时形势已经不妙。我低头迅速发推,永攀给朋友打电话。此时大约八点半。

便衣国保电话叫人增援。后来知道,此时我方援兵已经进入一级战备。

来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出示了警官证,我让永攀把警号、名字(时立刚)报告给后方推友。

然后要查我们身份证。我说,根据身份证法第15条,你们现在不符合查身份证的法定条件。

他说,我们是依据人民警察法对你进行盘查。我说,盘查针对的是有违法犯罪嫌疑的人,我们来朋友家看朋友,你没权力盘问。

争执了一小会儿,那便衣国保继续叫人,电话里说:拿手铐采取强制措施。情况更加不妙,我又发一条推。后来知道,我方援兵已经上路。

我和亚峰妈妈交谈,那国保跟老人家说,你先回避。我火了:“你身份不明,随便闯入别人家,又要主人回避,违法不说,基本人情都没了!”

“想明白点。少跟我讲法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共产党的地盘儿!”极其傲慢。

我不理他,继续跟亚峰妈妈交谈。期间又与此国保争吵一两次。此国保企图对我动手,我心说:“素质,注意你的素质!”我警告他:“你连证件都没出示,没权力跟我说话,别碰我。” 他又莫名其妙来了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中国!你们来了就别想走!”

大约十五分钟后,大批警察来到。我正在卫生间,听到永攀被警察强行扭下楼去,场面非常混乱。那便衣猛砸卫生间门,门上的薄木板被砸漏了。我说我要上厕所!他说:不许上!继续砸门。我想尿也尿不出来了。他从被砸破的门洞伸手打开门闩,几个警察强行将我扭到门外,国保抢走了我的眼镜,我高度近视,啥也看不着喽!后来和警察不到一米远距离,连警号都看不清。

我高声反抗,一群警察连推带扭,连扯带拽,将我弄下楼,推进警车里。永攀的眼镜、手机也都被抢了,在推搡中也被警察打了,手被抓了几道伤痕。一警察来抢我手机,我奋力反抗,他抢夺未遂。

到了双榆树派出所。我说:“你们没有权力把我们带到派出所。警察法第九条你们也不是不清楚。”

“你说说看?”

“以下四种情况,警察可以把公民带到公安局盘问:1、被指控有犯罪行为的;2、有现场作案嫌疑的;3有作案嫌疑身份不明的;4携带的物品可能是赃物的。如果你们说查身份证呢,也要符合四种情况之一:1、有违法犯罪嫌疑;2、现场管制;3、发生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突发事件;4、法律规定的其他情形,这个法律你要说是全国人大或常委会制定那个法律的哪一条款。”这些东西我熟。

“你就属于那身份不明的。”

“可是法律规定的是‘有作案嫌疑并且身份不明的人’。我不属于有作案嫌疑的人。”

由于越来越多的草泥马活学活用这两个法律条文与警察叫板较真儿,我从警察口中得知:他们对这两个法律的立法者恨之入骨。

我和永攀被带到派出所一层不同的房间。一帮警察又来抢我手机。又一场肢体冲突。我兜里的全部东西全被掏出来。我抗议。七八个警察大声辱骂我。有两三个骂得最凶狠。京骂国骂黑话,一起都上了:“操你妈!”“你妈B!”种种最难听的骂人话从四处喷射而来。

我心想:这双榆树派出所是狼窝不成!但我身经百战,境界高深,多年修炼下来,早已练就物我两忘无敌大法。我可以做到怒目斥责但同时内心平静。陈犯云飞多次跟我说,跟他们别真生气。气伤肝,犯不上。我觉得这种精神值得众犯学习。又想起在流沙河家的讨论:“与流氓要不要讲道理?”我的结论是:和流氓也要讲道理。流氓不是天生的。流氓也未必永远是流氓。道理不光讲给流氓听,也将给众人听。和流氓不讲道理,也就和流氓区别不开了。

一警察喝令我坐下,我一脚把椅子踢开。众警察一拥而上,扭胳膊、摁脑袋、掐脖子、推、抓、拽,非常粗暴地将我摁到。如果能调出当时摄像记录,肯定是非常滑稽、难度系数极高的人体变形。(过了一天后,臀部、右腿仍隐隐作痛,应该是此一回合留下的战果。)

把我弄到另一房间,我在走廊里喊叫:我是教法律的,你们违不违法我很清楚。这样说,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是懂法律的大学老师,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使我少遭皮肉之苦。这话也说给隔壁的永攀和盘问永攀的警察听。

几个警察把我挤到墙角,一人上来狠狠地拽我的领带(因为上午讲课,所以我系了领带),猛拽半天,终于拽断了,扔在地上。毛衣被撕出一个口子。警察们再次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又扬言:“这是什么地方?就打你了,你能怎么着?

一警察把我摁在椅子上。他们见不得空椅子。

感觉左手疼痛,一看,流了血。目见左手掌心有3cmx4cm血迹,正中有约1cm长表皮擦伤。小意思。



一警察(后来听别人叫他徐平)问话,我不答,只说:你们无权讯问,打人骂人已经违法。我经过一系列喊叫和被运动,口干舌燥,不想说话,就闭目养神。就听他在一旁嘟囔:“你叫什么?有名字吗?来干什么的?”

过了一段时间进来一警察,提到了我们是因为去范亚峰家被抓来的。这徐平一听,像打了鸡血一般,腾地跳将起来,嘟囔变成了咆哮,问话变成了咒骂和控诉:“原来是这样!这下子变成敌我矛盾了!操你妈的,原来是看范亚峰!马勒戈壁的!这下子不用讲法律了!你他妈的也出不去了!你们这帮汉奸走狗!反革命!吃共产党的,拿共产党的,还不念共产党的好!天天骂共产党,你们是什么东西!”“范亚峰也是博士,现在怎么着!”“范亚峰家就是不能去,这是规定!你还不知道吗?”“我们警察素质就低了,警察就是拿执照的流氓,怎么着?”“这是敌我矛盾,你懂吗?对敌人什么样对你什么样!”

我很好奇:“对敌人什么样?”

“就像对法O功那样!”

“对法O功什么样?”

“你慢慢体会吧!”

毛骨悚然。

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们气急败坏。徐平警察一边问话一边挑逗性地不间断地轻踢我腿。我说:“你放文明点!”

他还是那句话:“我就这样,你怎么着!别的事情,我们还真怕投诉。现在这个是敌我矛盾,我们就打你骂你了,你去告吧,告到公安部也没用!”我想:这小破警察不到30岁,怎么“敌我矛盾”成了他的G点?

又进来一个又高又胖的便衣,白鞋,灰绿色肥大裤子,横格上衣,一脸横肉。见我不言不语,猛然狠踢我鞋一脚,骂骂咧咧地出门了,临走跟徐平说:“需要‘动手’就叫我过来!”我辩护的刑事案件不少,知道警察滥施酷刑并不都是为了破案取证,有时候就是因为“手痒痒了”。折磨别人肉体能给他们带来“特权”的快感,并达到警察身份的高潮。

听到隔壁永攀那房间里的争吵,为他担心得紧。这孩子比我还“轴”,好像不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这高胖便衣又来了,上电脑鼓弄些东西。徐警察还在不断跟我磨叽:“你拥护政府吗?”“你拥护共产党吗?”“拥护,咱们还能谈,不拥护,就是敌我矛盾。”“——噢,你不回答,那我就明白了。”

高胖便衣有些不耐烦,对徐警察大声说:“跟他这种人费什么话呀,打死挖个坑埋了算了,正好我们这儿有地方埋!”又对我说:“你以为你失踪了你家人能找得到你吗?你说,北京没了你一个人能有什么影响吗?”后来又小声和徐平说:“把他弄XX饭店去得了!”我没听清是什么饭店,根据上下文,他说的那个饭店指的就是“正好我们有地方埋”!

令人毛骨悚然。我十分清楚他们不是说着玩儿的,只感觉自己像个小蚂蚁,随时可以被任何一个警察随便踩死,不留一点儿痕迹。“跟他费什么话呀,打死挖个坑埋了算了!”应该推荐这句话成为年度警察金句。我倒是没太害怕,一来已经在网络发出了消息;二来他们此时也从我书包里翻出了身份证,知道我是中国政法大学的老师。

我感触很深。

“北大毕业,法学博士,大学教师,知名人权律师”这些身份无疑对我起到了保护作用。甚至“北京户口”也是。警察开始时问过我:“你是哪地方人?”我说,我在北京工作。——“我问的是你的户口?”我答,北京户口。他明显感到很诧异:“你他妈的是北京户口?”好像我的回答一下子使他失去了某种优越感,好像没有北京户口也要成为挨打的一个理由。

这些特殊身份使我没有被打得更惨,使我没有被挖坑埋了。我也的确有意无意地把这些信息透露给这帮警察,以免遭毒手。在其他维权活动中,这些身份也无疑使我少受伤害。如果没有“法大教师、北大博士、著名人权律师、推特名人、耶鲁访问学者、三博士、十大法治人物”这些东西,我还能表现出同样的勇敢吗?我非常怀疑。

我突然为我的这些头衔和身份感到深深耻辱。为我主动被动地从这些头衔和身份中得到区别对待而感到耻辱。更为我在日常生活中有意无意的、极力隐藏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感到耻辱。我真的毫无保留地认为,我被打死和一个农民工或乞丐被打死是一样的吗?我很怀疑。我感到,对我个人安全的关注,一定会吸引了很多媒体和访民的注意力,而这些资源本来可以关注更悲惨更无助的那些人和事件。我甚至感到,没有把我埋成,一定使警察们怒火中烧,一定使他们找机会埋一个不听话的倒霉鬼。我甚至认为,我少受的疼痛,一定会在其他的时间、其他的地方加在那些更无助的弱者、无辜的同胞身上。我感到耻辱。

面对一群视生命如草芥、视民众如寇仇的如狼似虎的警察们,那些被抓到派出所、劳教所、看守所、收容所、遣送站、黑监狱的普通人,心中该承受多大的恐惧、屈辱和绝望?孙志刚、佘祥林、聂树斌、李荞明、赵作海、胥敬祥、滕兴善、冷国权们,将承受多少肉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折磨?全国各地的那些声称“打死挖坑埋了”的警察们到底弄死、弄残了多少人?这些警察们每工作一秒钟,同胞的尊严就失去一部分。无时不刻。想到这里我心里流泪。

……

接近午夜12点。北京市公安局来了几个国保,要把我接走。眼镜、手机等物品都还给我了。我说,我不能走,我要和同时被抓进来的朋友一起走。在走廊里交涉。张永攀从房间里出来喊了我一声,又被拽回去了。我说,我担心他被打,他不放出来我绝不走。又过一会儿,国保让我进那房间,我和张永攀说,态度好点儿,他们很快会放你走。永攀还轴呢:我没有态度不好啊,态度不好的是他们!

很快他们把我和永攀带上车。我估计有网友来声援,就摇开窗户往外看。有人喊我,一看是莫总统。还有魏强等网友,我下不了车,在车里和他们一一握手。后来知道,去了现场的还有许志永、董前勇、温海波、张凯、黎雄兵、包龙军、张贾龙、艾米@Rainbowfisch、@sushi2037、张小钰、单亚娟等等。数不过来的网友在网络上声援、围观、转发。也许这是我们很快被放出来的重要原因吧。

后来了解到,永攀被多次辱骂、脑袋被摁倒地上、脸被扇、手指被猛掰,右手大拇指和手腕有明显伤痕。

送我回家的路上,北京国保说:都像你这样较真儿,警察没法工作了!得少抓多少小偷!

我回答:执法者对法律不较真,马马虎虎,那公民还有好么?抓小偷的是警察,想把人“打死挖坑埋了”,这还是警察吗?大家这样较真儿的话,也许能少抓几个小偷儿,但派出所、看守所被打死的公民却会少很多!哪一种情况,社会得损失更大呢?



写于2010年12月24日,平安夜

最后陈述:我是国家的敌人

最后陈述:我是国家的敌人 - 向莫瑞•罗斯巴德致敬(刘荻)

2010-12-24

国家与企业和NGO及其他一切社会团体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国家可以合法使用暴力。但无论多么残暴的统治者,都只是社会中的一小撮人,无法单靠暴力来迫使大多数人服从他们。这说明暴力不是唯一的力量来源,统治者还要依靠其他力量,才能确保民众的服从。


统治者可以收买民众。虽然统治者自己并不创造财富,但他们可以从多数人那里掠夺财富,以此来收买少数人,利用这少数人来帮助他们统治多数 人。这样虽然民众从整体上来说是更穷了,但是统治者的地位却更加稳固了。经济力量是暴力之外的另一种强大力量,马克思认为,金钱控制人的力量不亚于暴力的 力量。

统治者还可以给民众洗脑,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统治是不可或缺的。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福柯则说:知识就是权力。

国 家垄断了暴力,但是并没有垄断经济和知识的力量。后两种力量虽然可能被国家所利用,但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受国家控制的,计划经济的失败就是最好的例子。计划 经济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它无法利用价格信号提供的信息来调整生产和经营活动。计划经济下的行动者既无法得知自己的行动是否有经济效率,也没有动机去加以改 进。市场就是一种可以有效整合和利用分散信息的“分布式”系统,这种系统不需要中央计划者。

国家习惯用自上而下的层级结构进行组织。层级 系统设计的一个本质要点,就是限制信息沟通,使之仅能在相邻层级间流动。官僚制度中的人习惯条块分割,习惯互相保密、互相封锁、互相勾心斗角。官僚制度 中,上级不愿告诉下级信息,因为他们习惯把信息当作特权和地位的象征。他们不懂得,一条信息知道的人越多,用处就越大。官僚制度中,下级也不愿告诉上级信 息,因为他们害怕得罪上级,不愿做报告坏消息的信使。最重要的一点是,由于没有客观的评价标准,他们既无法得知自己工作的成效如何,也没有动机去加以改 进。对他们来说,把工作干好不如媚上欺下来得重要。总之,他们利用信息的方式就是对信息的传播加以控制,他们不习惯信息的自由流动,自由流动的信息就是他 们的敌人。“维基解密”创始人阿桑奇就是“国家的敌人”的杰出代表。

在信息时代,国家就像恐龙,庞大、笨重、反应迟缓,无法迅速应对变化 的环境;而“国家的敌人”就像新兴的哺乳动物,反应敏捷、灵活机智,善于沟通和合作。国家与其敌人的较量还在继续,而我们这些为让信息能够自由流动、为让 自己能够自由地沟通和合作而努力的网民就是国家的敌人。

推特半月“三有”语录58条(31)

推特半月“三有”语录58条(31): "

冉按:从12月2日至今天,30期至31期推特语录,已远超半月。但其间我在医院住院十天之久,很少上推,也很少上网看东西,倒读了七八本书。这期间的推特语录,其核心依旧是围绕着刘晓波获诺奖,各方面的博弈,特别是中共的丑恶表演。中国官方在刘晓波获诺奖上的丑恶表演,的确做得满世界皆知,自然成为诺奖109年历史上丑恶之冠。很多人看到官方如此歇斯底里的打压异见人士,阻制与刘晓波获诺奖有关的诸多事宜,心里面愤怒,比较悲观,我倒是有点乐观。我的观点与本期推特语录中张健兄的一推相近,我知道官方在打压异见人士方面,不乏邪恶的“创造性”,我倒是要它们的创造力有多强旺!这也算是此生增长见识罢!2010年12月25日11:41分于成都

1:川航有个航班是8964,有朋友老坐,是成都飞上海、杭州等地,有推友坐过么?有不少汽车号码应该也有8964,将各种8964拍下来,可以做个行为艺术。让更多的人有追寻真相的机会和欲望

2:维基解密说西班牙一名资深检察官告诉美国驻马德里使馆,俄国、白俄罗斯和车臣实际上几乎已经变成“黑帮国度”、“官匪难分”。其实这维基解密也不咋地,怎么把黑帮老大中国政府给搞忘了呢?

3:法新社:中國外交部表示,由於挪威的諾貝爾委員會頒發和平獎給劉曉波,中國將難以與挪威維持友好關係。/TMD,缺了张屠夫,挪威人吃不着猪肉了;缺了中国,地球在挪威那里没法转了。

4:政府越无耻,百姓越感动http://is.gd/i75MZ这是我五年前所写的批评央视的“感动中国”的文章,关于这件事,自以为至今没有人能达到我这样的批评高度。

5:今日博文《苍天有泪如连海》http://is.gd/i7coY官方对越连海的打压并没有结束,所谓保外就医,是一种切断外界联系的软禁。这就像对陈光诚的惩处一样,让外界对他们的声援彻底找不着持续发声的着力点,最终因社会再起之事而转移视线。

6:浙江省公安机关重点人员动态管控工作规范 (试行)http://is.gd/i7Jol分为总则、常规管控、临时布控、管控要求、职责分工、监督考核六章上百条,欢迎大家将这样的内容多多转载,以作为官方疯狂管控社会的样本

7:公安机关重点管控人员七类:涉恐、涉稳、涉毒、在逃、重大刑事犯前科、肇事废祸精神病人、重点上访人员。涉稳人员,分为国保重点人员,'法轮功'及其他邪教组织重点人员,疆独、藏独、台独重点人员,涉日重点人员,各类'维权'利益群体重点人员等

8:北京市公安局网监处原处长于冰供认,相当一部份病毒是杀毒软件公司自己制造病毒自己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共产党就是自己制造敌人自己杀,若不制造敌人,独裁者怎么管控社会?杀毒软件捆绑消费者的银子和独裁者锁住民众的自由,用的是同一方法

9:金波《刘晓波效应在台湾》:民間對大陸社會的認知導向全面而正確的方向,中共所宣傳的「偉大成就」在台灣民眾心目中迅速貶值。原本,民眾接觸到的媒體消息,多是中國又造了什麼大廈又修了什麼鐵路,現在大家在問「為什麼要關劉曉波?!」。

10:据德新社报道,在每年一度的在华采访许可延长程序中,中国当局首次要求记者本人前往外交部进行个别谈话。中方人员在谈话中警告外国记者不要越过“红线”,不要对刘晓波作过多报道,或者不要在报道中扮演“领头角色”。

11:pangjiaoming 今天一位媒体人说,河北大学“我爸是李刚”案为什么真理部会下禁令?不是河北方面有多大能耐,此前,河北方面也希望真理部对媒体封口但未果,下禁令的真正原因,是艾神 @aiww 介入了这一事件。河北方面紧急报告,艾未未来了!

12:刘晓波因官方一系列的强烈打压而获得诺奖,这次官方对诺奖的连锁反应(打压),太符合屁民的期待了。一来展现他们的颟顸愚蠢,且看他们有多愚蠢;二来看他们将自己的坟墓掘得有多漂亮华丽,真有厚葬之风啊

13:今日博文为《恶魔是如何统治国家的》http://is.gd/ia6mq这是读了爱德华.拉津斯基的《斯大林传》的一篇书评。我认为有识之士应该把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的害人经历,深入地挖掘出来,以便将来减少此种灾难的发生

14:俄罗斯总统人权事务委员会领导人费多托夫:我们正在研究几个议题,包括解密苏联共产党政治迫害档案;提高前苏共政治迫害幸存者的抚恤金;建立苏共政治迫害的博物馆和纪念碑;针对共产党极权制度的犯罪行为进行法律审判等等。

15:wanghaoxuan 任何专制的国家的教育目的都是在极力降低国民的心智——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

16:程映虹:西安事变一直在中共官方历史上有重要地位,被说成是当时民心所向的标志。但是中共官方宣传一直故意忽略一个重要史实:很多积极策划和实行兵变的东北军军官后来都当了汉奸。这些汉奸先是在日本人和汪伪那里做官,后来又在“新中国”安享荣华富贵。

17:程映虹:共产党说它(西安事变)是爱国的,国民党说它是祸国的。究竟谁说的有理,外人和后人只要看一看这起事件的主要策划者后来的言行就知道了。一个政治事件中的主要人物都成了汉奸,它所策动的那个事件难道可能是爱国的吗?

18:程映虹:他们所策动的西安事变,符合日本帝国主义的利益,因为事件的后果是中国名义上抗日了,但日本人从来不用担心一个政治统一上下齐心的中国,有人在那里合法地拆国民政府的台,起到了日伪军起不到的作用。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日本人和汪伪都慷慨地收留了这些“爱国者”,按功领赏嘛

19:今日博文为每周一推(65):程映虹《“爱国”的真义—西安事变的“英雄”都成了汉奸说明了什么》http://is.gd/idEab里面有多名汉奸在“新中国”生活得很好,请大家围观并多多转载

20:哈维尔和图图星期日在英国《观察家报》撰文认为:国际社会监督中国的人权状况并不是干涉中国的内政,因为这完全符合中国在尊重每个人的权利与尊严方面所作的法律承诺。

21:课众子文:(晋)顾荣《与杨彦明书》:吾为齐王主簿,恒虑祸及。见刀与绳,每欲自杀,但人不知耳

22:自2008年1月以来,德国的电信企业必须将客户的信息存储6个月,2010年3月2日,德国联邦宪法法院判决,这种所谓的预防性存储信息是违反宪法的。

23:我虽然觉得民众需要一个民选的政府,但我认为哪怕民选的政府,都是一个不得不要的坏东西,因此我对维基解密的出现衷心欢迎。维基解密让民主自由国家更加改善,而要独裁国家的命,这就是中共为什么率先封锁它的原因

24:有人说为什么你不跟五毛辩论?也不rt他们的言论?我说不管他是五毛,还是国保,都不适合与他们辩论是非,因为不当利益障碍了他们的一切。我从不就针对我的不当指责作辩论,那是因为在我眼中,他们没那么重要

25:虽然西方国家和中国网民认为互联网是不可控的,但维基解密透露中共自认为互联网是可控的。技术上能否能否做到完全控制互联网,暂且不说,就中国经济军阀横行的局面来看,互联网要完全控制是不可能的。如能一锤定音,永久封死,那么GFW团队还有什么饭吃?

26:今天全家出去小酌,消费完毕,商家云费用几何。我便放大声音说请把尾数去掉,我不要你的发票,我们都应该学会尽量不交税,因为我们没有权利且不知税是如何用的。虽然四邻侧目,余不顾也。这是不是也叫普及常识呢?

27:许成钢:对经济改革相对成功的中国来说,前苏东集团国家转轨带来的最重要的经验教训是民主自由对社会稳定的决定性价值。没有民主自由,经济发展自身不能保障社会稳定。在转轨前夕,所有苏东集团国家(除了阿尔巴尼亚与罗马尼亚)的人均GDP绝对水平都大大超过当今中国。

28:雷人网事:主持人:什么茶不能喝?答:警察。主持人:加十分,在我国警察是有毒的,不能喝。主持人:一个人成年后是相信哈利波特还是相信圣诞老人比较愚蠢?答:我觉得相信二者都不算愚蠢,相信政府才算愚蠢。http://is.gd/igvvk

29:苹果日报12月6日报道,诺贝尔委员会秘书长伦德斯塔说,近日收到奥斯陆华人来电,称中国驻挪威使馆鼓励他们示威,抗议诺贝尔和平奖颁给刘晓波。伦氏对此表示在诺奖109年历史上前所未有

30:最近民意支持率:奥巴马43%、菅直人25%、萨科奇27%、默克尔34%、马英九38%、普京77%、中国政府93%。俄罗斯只有一家反对派报纸,中国则没有。而朝鲜政府的支持率则由120%急剧升到180%,当然这是《洋葱》的恶搞。

31:腾讯创始人、首席行政官陈一丹接受《公益时报》采访说:绝不赚损害用户利益的钱。难道大量因为使用QQ,而被公安喝茶和逮捕,不是你的用户吗?你撒谎的质量能否高一点,难道中国不少商人都是外交部毕业出来的吗?

32:哈佛大学校长福斯特致08届毕业生:你们之所以焦虑,是因为你们既想活得有意义,又想活得成功;你们知道你们所受的教育,让你们不只是为自己的舒适和满足而活,而是要让周围的世界因此而改变。现在,到了你们想办法实现这个目标的时候了。

3 3:梁京:现代社会赋予政府的官僚机构巨大的权力,如何监督政府权力成为一大难题。在国家利益和国家机密的借口之下,无论是专制政府的官僚还是民主政府的官僚,都可以利用保密制度带来的高度信息不对称,掩盖自己以权谋私的行为甚至是叛国行为。

34:王怡:洪堡对国家的看法,是古典自由主义的,也是基督教的。前者的意思是,人的最终目的是与国家无关的。换言之,国家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后者的意思是,国家必须是一个世俗国家。国家本身不能成为一种宗教,或信仰的对象。

35:昨日共和黨眾議員沃爾夫說:中國禁止劉曉波出席周五在挪威舉行的頒獎禮,猶如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希特勒政權。沃尔夫和其他议员呼籲立即釋放劉曉波,他說:「中國應該感到羞愧和尷尬,中國猶如納粹德國、蘇聯和緬甸。」

36:天朝说诺贝尔和平奖颁给刘晓波,是对中国司法独立的干涉。那么在贵党出了《孔老二罪恶的一生》后,却来个“孔子和平奖”,你是在自煽耳光还是干涉贵党的光辉历史呢?

37:BBC: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对其国内反对派媒体把刘晓波得奖与去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得到和平奖相比。查韦斯说:“中国及其主权、独立和伟大万岁。”

38:在2018年世界杯投票前,BBC曝光了国际足联高官涉嫌受贿。申办国之一英格兰在投票首轮就被淘汰。对此伦敦市长却骄傲地说:“在我们的国家,拥有自由的媒体,我认为这是联合王国之所以伟大的原因之一。这是一件好事,人们应该对此表示尊敬。”

39:CCAV:通过对100位经济学家和企业家进行的问卷调查,记者发现,73%被调查者认为当前中国的通胀情况比较严重;有15%左右的被调查者认为通胀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也有 12%左右的被调查者认为中国当前的通胀情况还不严重。

40:美国《外交政策》:如果中国驻奥斯陆大使馆按照现行的计划组织中国学生去仪式举办地外面站台进行反对示威,北京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更为尴尬的境地。中国公民实践一项在祖国被政府剥夺却在挪威正当行驶的权利本身是一种反讽,新闻记者和观察人士将不会错过这一具有讽刺意味的事。

41:路透社:联合国人权专员皮莱12月9日再次呼吁释放刘晓波及妻子,以及其他被软禁或拘禁的良心犯。近几周内,中国至少有20名民主活动人士遭逮捕,超过120人被软禁或者被强制“旅游”

42:Jianzhang1984 当局在颁奖前夕大规模的绑架公民,应该i就是传闻的“震慑行动”。这说明当局和反对力量已进入“大战三百合”的阶段。暴力的大规模实际使用说明暴力的威慑力已经开始丧失。中国一切政治反对派应该有理由因此表示乐观:继意识形态和经济增长之后,当局的第三根也是最后一根合法性支柱也开始崩溃了。

43:苹果日报:北京各区公安局更要求全市餐厅、酒吧,(12月10日)不得接受六人以上的订位,防止有人聚会庆祝刘晓波获奖。/独裁的中国特别是北京今晚很HIGH吧

44:日民意调查八成人对华(其实应为对共)没有亲近感,并通过涉钓鱼岛条例,军方利益集团和爱国贼们赶快冲啊

45:24hour 毛当年在延安整风自相残杀,竟然有了杀人基地:横山县石窑沟。据当地百姓讲杀人数千计。此事已列入本人农村考察项目之一。但有成果即来汇报。

46:僧多粥少的国家助学金增长百分之五十,这不是政府诚意对教育的投入和学生的关爱,而是维稳经费的一部分,是一种潜在的投入性收买

47:程映虹:1958年毛泽东利用苏伊士运河危机炮击金门…毛泽东暗地里给彭德怀下了死命令:只许对海峡对岸的同胞狂轰滥炸,绝对不许伤到美国护航舰队的一根皮毛。换一个人下这样的命令,恐怕要被今天愤青的口水给活活淹死。

48:出了院来,偶尔看新闻,得知官商勾结的房地产市场中的强拆、血拆之外又添了新兄弟——误拆,实在可喜可贺,恭喜中国强势集团的反人类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49:秦晖论证凡是中国人民的真正朋友(美国、泰国),便是中共着意妖魔化的敌人,反之亦然(俄罗斯和红色高棉)。对此流沙河先生在抗战胜利60周年时亦有申说。http://is.gd/jcu5Z

50:曹长青:共产党是只狼,……中国知识份子总是要寻找善良的狼、好的狼、改革的狼、温和的狼,结果不断地被狼吃掉,有些成为狼的一部分,虽然可能不是主观上,最後中国还是被狼统治。

51:麦燕庭:在中国政府肆意打击异见学者刘晓波及其家人朋友到挪威领取诺贝尔和平奖后,大学的民意调查计划发现,港人自称为”中国人“的比率较半年前大跌七个百分点,只有21%,而对”中国人“身分的认同感,也低于九七年香港回归时。

52:央行近日在全国50个城市对2万户城镇储户的问卷调查显示,居民对物价满意度降至13.8%,创1999年第4季度以来的新低。73.9%的居民认为物价“高,难以接受”,比上个季度上升15.6%。

53:美国哈德逊研究所外交政策研究员约翰·李12月20日《华尔街日报》撰文:“尽管中国跟其他国家有三十年的经济交往接触,但北京做出的反映显示,中国共产党依然是一个在内心深处心虚胆怯、甚至是草木皆兵的政权。”

54:约翰·李:说到刘晓波,这位中国的异议人士,或是北京所说的‘犯罪分子’,并不是西方阴谋的产物。他是中国公民,除了一年之外终生在中国居住。而刘所主张的政治改革,以宪法制约政府权力,以及《08宪章》所提倡的其他的政治和社会自由也跟过去二十多年来北京向西方所许诺的东西没有多少区别。

55:美国之音:一名联合国食品调查员奥利维埃·德舒特星期四说,他已经和中国当局官员就赵连海一案进行过交谈。赵连海组织抗议活动,要求对毒奶粉患病儿童的几千名家长进行赔偿。…这种迫害会阻碍人们在食品安全问题上仗义执言。

56:12月23号,联合国《保护所有人免遭强迫失踪公约》正式生效。公约确立“强迫失踪”是一种极端严重的“危害人类罪”。21个国家已批准加入,66个待批准,但中国拒绝参加。

57:国新办23日发表《中国与非洲的经贸合作》白皮书说,从2000至2009年,中国已免除35个非洲国家312笔债务,总计189.6亿元人民币/通过免除这些独裁国家的债务,共同杯葛对中国的人权提案,这就是中共的洋人维稳战略

58:佚名:所谓垄断部门,就是权力失控的产物,其行事逻辑和失控的政治权力一样。失控的政治权力要撞到它自己逾越不了的障碍才刹车,垄断利益集团也只有膨胀到“人性的边界”才放手

每周一推(66):吴国光:中共体制内政改已死

每周一推(66):吴国光:中共体制内政改已死: "

冉按:这是我在网络上多处看到的一个帖子,只是我至今仍没查到是出自于谁对吴国光先生的访问。以我对吴国光先生观点和文章的了解,这个访问应该是真实的,其中的观点也与吴国光先生对中国现实的看法一脉相承,因此我在不知道原始出处的情况下,也决定转载此访谈。我在文章后面附录了我转载此文时的网址,同时大家也可以用这样的标题进行网搜,自己做福尔摩斯,从中探出访问的原始出处。

我赞同吴国光先生的见解和分析,我也不同意这个体制内还有谁有能力来推进一场政治体制改革。我理解一些知识分子同仁们对体制内进行政改呼吁的愿望,但愿望不是事实,这一点我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可以这样说,在邓小平以后,没有谁有进行政改的担当,也不存在一个君临天下的强力。谁都害怕这个糟糕的体制在自己手上出机器,因为他们都是其中的最大受益者,谁也不干净,他们担心的一旦政改不顺,就会危及到自身的安全。因此可以这样说,没有任何人有这样的担当。集体领导下的政改不会有寸进,倒是在向左的方面退步的时候,大家会来疯狂地表演自己是红色政权的接班人,集体领导的九常委会充分地表现一个比一个左,所以继续倒退的概率相当大。

再者,多年以来海内外一些个人和报章杂志,在分析中共高层政权时,特别喜欢八卦式的言说中共高层如何分裂和内斗,其实正是这种思维延续了改革派和保守派斗争的模式。其实八九以后,这种模式已然死亡,但大家分析问题的视角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从而延续不少人期盼在体制内进行政改的奢望。这种奢望,倒是配合了官方苟延残喘的执政理念,当社会出现危险,便有人(如温家宝)被授意出来喊几句政改的空口号,以舒缓民意,进一步吊足民众的胃口,以便缓解诸种矛盾。吊诡的是,温家宝的政改均在刘晓波获奖前两个月密集出现,倘若再加上外交部的威胁斡旋,谁又能说温关于政改的言论,不是整体阻止刘晓波获诺奖战略的一部分呢?或许从中共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刘获诺情势已定,温就再也不对政改发表任何言论了,下一次要到何时才发表关于政改言论的表演,自然大家可以进一步观察。

吴国光对中共整体维稳认识的深透程度,远超许多在国内深受维稳之害的人。中共维稳是一种整体维稳,是一种中央极权式的运作模式。公安部的情报中心以及各地公安局的联网,在有互联网后,会更加方便快捷。基层芝麻小官所出的丑事,也可能会出现中共高层出面封锁的情况,除了吴国光所说的他们有共通利益外,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也来自网络。在瓮安、邓玉娇、石首等诸多地方事件发展成全国性的大事件后,我早就说过,网络的存在使任何轰动性的地方事件均变成全国性事件,地方政府的不作为也变成了中央政府的不作为(因为中央政府不可能不知道,像原来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推卸责任犹有可说,也可以藉此将民众训练成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思维,从而使中央政府“岿然不动”,但如今这样的盘算却不灵了)。正是因为如此,除了制度腐败的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官官相护外(吴国光说的基层官员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保护伞,甚至可以通向中共高层,即是此意),也有信息的相对自由流通,把中共高层和基层更为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正是基于这样的分析,我也同意吴国光先生的观点,中共体制内政改已死。

临末必须说明一下,此文许多网站转载时名之曰《前赵紫阳智囊:中南海殊死抵抗》,我认为有一点标题党的嫌疑。因此我据吴国光先生所谈内容,拟了个比较中性的标题《中共体制内政改已死》,特此告知诸位。由于没有征得吴国光先生的同意,特请吴先生鉴谅。2010年12月25日10:51分于成都

吴国光:中共体制内政改已死

主持人:体制内转型还有希望吗?

吴国光:我认为,希望很渺茫。

过去也是做体制内改革的,那么为什么现在这样看呢?我感觉,1989年这个事情使得中国整个政治生态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看,都是不利于体制内再次出现转型这种可能的。

第一个大变化就是,在文革结束以后一直到1989年,中国社会中精英和大众之间有一个共识,就是改革。当时从邓小平这样共产党的体制的创造者之一到一般的农民,他们所想的事情差得不是太大,想做的事情差别不是很大。一直到1989年,围绕政治改革这个事情,这个共识破裂了。精英要的是稳定,大众要的是政治改革。从1989年一直到现在,共识破裂这个状况不仅没有改变,只能说是更加深了。现在,凡是和现体制有密切利益联系的人基本上不希望有什么大的变化发生,就按照现在的制度搞下去。就像张五常讲的,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制度,他们就是这么一个评价,那么一般的大众就感觉到状况非常的差。这么一个社会高度分裂的情况下,体制内转型就是精英推动的转型嘛,很难想象体制内的精英还愿意从内部再去推动这种变革。这是第一个,从精英和大众有没有共识这个角度来讲。

第二个是关乎现实的利益。现在中国的贫富分化非常大,这意味着,如果进行下一步体制内政治上的转型的话,现有的贫富分化要被政治变革所改变。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民主是一个制约贫富分化的制度。不能说民主制度下就没有贫富分化,也有很富和很贫的人。但是,相对说来,穷人总是多数。富人的影响力是金钱,穷人的影响力就是选票;选票可以影响金钱,金钱也可以影响选票,这个关系就非常复杂了。简单地说,穷人他可以用选票作为武器来制约富人金钱的力量,所以民主一般来讲是有利于穷人的倾向。那么,在贫富分化非常大的背景下,民主化就意味着富人将失去更多的利益。关于第三波民主化各种各样的学术研究当中,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结论,就是说,在贫富分化比较大的背景下,民主化就很难进行,因为精英的利益在这里面太大了,如果一旦民主化他失去的东西就太多了。

如果我们看1989年那时候,中国掌握权力的人不像今天这么富有,不像今天什么都有,和老百姓之间的贫富分化还没有那么大,但是,他为了维护既得的权力都不惜动用坦克。那么,今天就不仅是维护既得权力了,而且要维护既得的金钱等非常大的物质既得利益。一个小小的科长就可能有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亿的资源控制在他的手里。而且,现在这个资源基本上私有化了。如果你是一个掌权的人,那你家里发了财,你可以子子孙孙传下去,还不像1989年以前,就算是共产党的高官,你的儿子也可能做官但是不可能一定来继承你的东西,就像毛泽东的儿子不一定再能成为中国的第一把手。这种贫富分化不仅是从物质上来说悬殊很大,而且富的那一面私有利益已经非常非常大,并且是可以代代继承的财富,现在要民主化就得给他搞掉,他是殊死地抵抗,更不能想象他还会去主动地推动转型。现在是,民间的压力上来了让他转型,他都比前要更坚决地抵抗。这个其实是国际社会已经看到了的经验。

还有一个使体制内转型的可能性大大减少的原因就是,如果观察现在的中央领导人和地方领导人的关系—— 比如说“我爸是李刚”,你说一个小小的李刚,一个副科级的干部,中共中央宣传部会出来维护他,整个河北省也会出来维护他,整个政权基本上都是在维护他的。那么,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可以直接通到中共中央宣传部呢?我在网上看到,有说他的岳父是什么什么人,我们不知道这是真的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么一个副省长又怎么样呢?老毛那时候,说杀一个天津市的市长就杀了,他杀了刘青山、张子善,当时相当于天津市长的天津地委书记和副书记。这是老毛从共产党也好、政权也好的总体利益出发,杀了这两个人。我看到最近网上还有帖子说老毛杀了两个人换得20年不腐败之类的。不管这个“不腐败”是真的假的,总而言之老毛从政权的总体利益出发考虑,可以牺牲政权内部个别人的利益。这个在我们政治学里叫做state autonomy,叫做国家政权的自主性。就是说,这个国家政权虽然是某一个阶级掌握,比如说富有阶级、精英阶层在掌握,但是如果整个国家政权完全只考虑富人的利益,那就是和穷人完全站到对立面,这个国家政权不会稳定的。如果这个掌权者聪明的话,就要有一定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能够反过来对支持你的精英阶层制约他的为非作歹,不要太过分。

我觉得,现政权在1989之后它的这种autonomy,它的自主性、独立性大大地减弱了。你很难想象,在毛、邓的时代,毛泽东和保定的一个科长之间有任何联系,不可能的。老毛就是上帝,你根本就看不见他,你怎么可能和他有任何联系呢?现在这种联系是千丝万缕,因为现在89以后的这些领导人,他们昨天、前天都是和现在这些地方官员一样的人,他们都是凡人上来的,不像老毛、周恩来,他们在成为中国的领导人以前已经是很多年的中国共产党里的高层人物,这些人一旦进入北京他们和下面干部之间的联系是非常少的,没有这种人际关系网。而现在这种人际关系网,是从中南海,不说到乡镇,至少到市县,已经织成了一个严密的关系网。每一个县委书记、市长都能通过拐几个弯最后在中南海找到支持他的人。这样的话,就很难想象高层领导为了整个国家的利益,哪怕是为了他们自己政权的利益、整个党的利益,来牺牲一些个别干部的利益,很难做到。你现在说,你要不改革的话,将来就会发生大乱子,就会发生革命,就会把你的政权推翻,那么他即使认识到这一点,他也做不了了,因为他的手脚完全被下边束缚住。

还有一个,就是说,你现在这么吓唬他他也不信了。我过去老讲,你不搞政治改革就会出乱子。那么他们现在肯定想,你吴国光讲的肯定是胡说八道,我 87 年搞了政治改革马上就出了乱子,就出了1989年,我89年以后到现在20年不搞政治改革什么乱子都没有,我现在有钱有势有武器有国际支持,出了乱子我就镇压,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的历史经验也使得他们相信不要再搞什么体制内转型了,就这样就挺好的。所以我从这些角度来看体制内转型的希望是非常小了。

前赵紫阳智囊:中南海在做殊死抵抗:http://news.creaders.net/headline/newsViewer.php?nid=455451&id=1030247

新书 不分东西 第一章 偏见是怎样来的?

作者:闾丘露薇 | 评论(0) | 标签:不分东西, 闾丘露薇,

01. 偏见是怎样来的?

2009 年11 月,就在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中国期间,一名常驻北京的美国记者,在Twitter 上面用“fake white house reporter”,也就是“冒牌白宫记者”的用户名进行了实时的报道。当然,从这个标签就可以看出,这是用来和那些可能从来没有来过中国、坐在空军一号后面、记者专机里的真白宫记者们开的玩笑。

这个假白宫记者的报告在Twitter 上面非常受欢迎,了解中国的老外们看后会心一笑,而对于不了解中国的老外们来说,这样的报道角度非常有趣—这种角度肯定不会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上面,即便是真白宫记者真的有这样的感触,但在新闻报道中也是看不到他们的个人感受的。

以下内容便是摘自这位“冒牌白宫记者”的Tweet。我在他的每条Tweet 后面,写下自己看完之后的直接感受,其实是想尝试分辨一下,也思考一下,到底他是在嘲笑同行对中国的无知,还是想透过这种玩笑的方式,让我们看到,因为了解程度不一,对一个记者的报道以及他的观感会产生多大的差别。

“冒牌白宫记者”的真实报道

北京现在有星巴克和奢侈品商店了。

在很多美国人的印象当中,中国甚至可能还停留在留长辫子的阶段,这不是开玩笑。贾樟柯就告诉过我,一次他在国外遇到一个外国人,对方说之所以来看他的电影,是为了看看中国人的辫子。而这名外国观众说这话的原因,到底是外国人对中国缺乏足够的信息,还是因为这个遥远国度自身拥有的神秘感?

兰博基尼豪华轿车店门前有人骑着自行车运煤,北京对比好强烈!

这完全是视觉冲击,一个让美国人看不懂的中国。因为即便在标志贫富差距的基尼指数排在全球第一位的美国,看到街头有流浪汉也不会让对方感到惊讶,但是看到人们依然使用相对比较原始的生活工具,则会让对方无法想象。

我们的采访车一动也不动,我想是不是中国政府在试图钳制我们的新闻自由!

这是初来乍到的西方媒体记者非常自然的反应。他们已经对这个国家有了一种固有的印象,即便是潜意识的,但在遇到一些出乎意料的情况时,就会反映出来。当然,更主要的是他们不了解北京,不知道北京的塞车之苦,而对于那些常驻北京的外国记者们来说,采访车一动不动,一定已经习以为常。

采访车现在开向奥( 巴马)- 胡( 锦涛) 记者发布会现场。我迫不及待地从这边的车窗看真实的北京。

幼稚?天真?

不确定能否在人民大会堂里面发推(Twitter),听说在这些地方会有一个大防火墙。

算得上一个专业记者,能够想到用自己的实践来确认传言是否真实。

年轻人抛弃红卫兵制服,穿上了牛仔服,喝上了可口可乐(在主要大城市已有售)。

看得出来,这名冒牌白宫记者看了不少关于中国的书籍,不过都是那些描写关于中国“文革”历史时期的书籍,不过也不能怪他。2007 年我在哈佛大学学习的时候,曾在学校的校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批评哈佛关于中国的研究重地:东亚研究中心,更多的是停留在对过去中国的研究,远远比不上商学院的那些教授,他们从经济的角度,反而让大家看到了今天的中国。

他们宣布记者发布会“没有问答单元”。他们没听说过“宪法第一修正案”吗?

很典型的价值冲突。对于美国记者来说,提问的自由是获得美国宪法保障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剥夺。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在关于奥巴马访问中国的报道当中,没有一场提问的联合记者会在美国媒体上占据非常重要的篇幅。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故意的妖魔化,而是因为人们价值观的不同;而在美国媒体看来,奥巴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是一种不称职的妥协。

左将军炸鸡在哪里?自从蒙代尔选战(1984 年)以来,我就没这么饿过了!

美国人对于中国菜的认识有限,尽管在美国有数不清的中国餐厅,但是食物却总是只集中在几个品种上,比如芙蓉蛋、宫保鸡丁、咕咾肉等。加上这些中餐馆的味道水平落差很大,其实很难说这些喜欢中国菜的美国人,到底是不是懂得中国菜。这也让那些真正享受过了中国地道美食的美国人很是觉得骄傲,因为他们吃过的才算是真正的Chinese food。

我们等待的时候,人民大会堂肃静下来。我感觉到自我重要(self-importance)的味道,哦不,我是说历史的味道。

感觉到作为记者的那种使命感。美国记者里面,自由派占了绝大多数,相对于保守派来说,他们更追求政治正确和道德高地。

希拉里坐在前排中间位置。拜托,她总是坐到那个位置。

他们来了。我的记录历史(我意思是说报道历史)的工作开始了。

胡锦涛说会谈是“真诚”和“富有成效”的,哇喔!

胡锦涛说美中关系具有“广泛共同利益”。他真的,真的很有主席视野。

胡锦涛说他同意“建立伙伴关系”,促进“世界和平”和“繁荣”。我发现我自己被迷住和说服了。

胡锦涛的头发为什么黑得这么完美?太厉害了!

胡锦涛说:“我们两国需要反对和拒绝保护主义。”不懂,我们不是需要更多保护,避免恐怖攻击吗?

胡锦涛说需要通过对话来解决伊朗核问题。这个人喜欢对话。

奥巴马开始讲话了。(打了哈欠)什么时候我们能返回宾馆,拿到讲话脚本?

奥巴马仔细重复“正面的、合作性的以及全面的”这些词语。好礼貌的客人。

中文翻译听上去比较长。他们肯定背着我们加了不少东西。

奥巴马还在说。我听到很多人说起的那些国庆阅兵女兵们在哪里?

显然他们在气候变化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要让我们的环境记者去处理那些部分。

奥说我们在伊朗(问题上)必须显示和平意图方面“达成一致”。听上去他真的把胡锦涛迷住了。

奥说了一些关于人权的无聊东西。

奥说尊重中国的“领土完整”。很高兴他没有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发动一场战争。

胡锦涛和奥巴马握手、微笑,然后走开。我没能和他们说上话,浪费我的时间。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段,因为从中可以猜出,所有这些文字,都不会变成新闻的头条,因为新闻,原本应该存在于记者提问的部分。对于预先准备好的讲话,记者们是没有任何兴趣的。而之所以这样,不是他们对中国存有偏见,而是西方新闻的规律:媒体不仅仅是记录者,更是监督者;是看门狗,而不是宣传员。而且,美国媒体对于自己的总统,要比对待别国的领导人更加苛刻,因为说实话,在美国媒体人看来,只要不是涉及自己受众的利益的,其他的人都是不相干的。

去吃午饭了。迫不及待地要吃真正的“炒杂碎”!

紫禁城很不错,但如果有个星巴克在附近就更好了。

看得出来,这是这位冒牌白宫记者在嘲笑真白宫记者—他们不知道关于故宫和星巴克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场风波,因此也就对中国社会存在的民族主义不会有任何的感触。

我不在国宴的报道组,因此我没办法确认胡锦涛是否会用刀叉勺。

在大董烤鸭店吃了北京(Beijing,正确拼法)烤鸭,我的中国主人说店名的意思是“大的董”。

中国人民真友好!刚刚在紫禁城和接待我的艺术学生喝了茶。马上要去买点艺术品。

刚刚电话采访了一个中国问题专家,他向我解释了“关系”这个词,太棒了!

专家说,“关系”是无法翻译的中文词,这种东西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

在和总统去机场的路上。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抱怨这里的交通,问题是我只看到了空荡的道路!

另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说长城阻挡了互联网。

也别和我提什么污染。天空在这里比在度假胜地汉普顿斯还要清洁!再见北京!

看来这是在说明一个问题:不要说中国,单单是北京,也不是靠自己的眼睛便能在一两天时间里了解全面的,在好像游客一样的真白宫记者眼中,和常驻北京的外国记者眼中,中国或者北京,两者看到的当然也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这一组虚拟冒牌白宫记者的报道,更多的是拿自己的同行开玩笑,但是在这些貌似搞笑的话语中,却能够让人看到,中国在很多外国人眼中,其实和我们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有着太大的差别。而对于很多外国人来说,当亲身来到中国的时候,因为价值观的不同,产生的不单单是文化上的冲击,更多的是观念上的冲击。这一切,会让别人误读中国,也会让中国误读别人。

中南海的鸟和世博会的啤酒

不过看完这位冒牌白宫记者的玩笑之后,我们来看一名真记者在她的报道以外的个人化文字,这是一个新的现象。自从有了博客以及微博之后,记者们的报道,已经不再局限于可以登上报纸,或者在电视屏幕上出现,这些运用社交媒体所展现的文字,这当然会增加更多个人的主观意识和评论,也就是说,更像是一个人的日记。但正是这种个人化的记录,往往能够让我们从这些不可能成为传统意义的新闻细节里,感觉到更多的东西。

这名记者在Twitter 上的身份是“德国之声”,她在2010 年5 月份跟随德国总统克勒访问了北京,并有机会进了中南海:

—我们正在前往中南海的途中。我、《明镜周刊》的记者,还有德新社的一个记者正在穿越北京的街道。我们三个获准进入一般情况下很难进去的中国政府所在地。超兴奋!

—在中南海,一切看起来都还像是帝国时代。所有访客只能从西北门进,部长们从西门进。那些红色的皇帝们呢?他们从哪个门进?我们不知道,也没人会告诉我们。

—中南海里的鸟叫得又响又好听。记者们问,那些鸟是真的吗?一个服务员说,是真的。不过当心!它们也拉屎!它们叫得比中国任何一个城市的鸟都好听。

看得出来,“德国之声”对于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其实不单单是因为中南海对于外国记者来说充满了神秘感,包括整个中国政府的运作,甚至是每个中国领导人,在外国记者眼中都充满了神秘感。但是对于那些常驻在北京、经常采访双边活动的记者来说,相信没有人会有这样重的好奇心—不管是中南海里面的车子,还是会场里面使用的扫帚,都成为“德国之声”拍摄分享的对象。当然,这些细节,对于中国受众来说同样有吸引力,因为能够有机会看到中南海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屈指可数。

离开北京,德国记者们和他们的总统一起参观了上海世博会。我发现,也许他们是德国人的关系,他们能够发现一些中国人,或是不懂德语的中国人很难会去留意的细节。

—德国馆日开幕式上,还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欧洲古典音乐会。他们演奏的是莫扎特的曲目,可是,莫扎特不是德国人呀,他是奥地利人。不过,无所谓了。中国游客在排大队等待时间过长,他们不仅责骂德国馆的工作人员是“纳粹”,连奥地利馆和瑞士馆的工作人员也被骂作“纳粹”。(看来,讲德语的都是。)

—看完中国馆里介绍的内容,我们不禁会问:怎样再度创建更美好的城市、更美好的生活呢?我们都很茫然。因为按照电影里所讲的,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相当和谐了嘛。

—德国馆里的啤酒价钱真不敢恭维,小麦啤酒55 元,豪夫堡49 元,就算是慕尼黑人也喝不起呀。慕尼黑已经很贵了。

—克勒总统在一场讨论会上说,世博会是一个让人们相识的合适的场所。他认为德国斥资5 000 万欧元参与这次世博会是一种正确的投资。“什么?”在场的德国记者的声音都劈了,“就来修这些竹子搭的房子?”德国记者们惊恐地问。

—“不是,不是。”一位知情人士赶紧解释道,“是全部的花费。在场的一个人说,那么就是说,我们现在不需要为欧元区的麻烦担忧啦?

—我在世博园迷路的时候还偶遇了一位王教授, 他的头衔是“Translatologe”,我还从来没听过这个词。用汉语讲就很简单,他是德语系副主任,他为德语区的重要领导人担任翻译,明天会为克勒总统担任翻译工作。他还为“德国之声”的一些员工提供过培训!

—那个卖盗版海宝的四川小贩跟我说,德国是个很受尊重的国家。克勒总统说,中国的国家领导人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很好!很好!那然后呢?

如何总结这次德国总统克勒对中国的访问,这名记者的Tweets 里面有这样一段:

—德国记者们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为什么我们的政治家总是迅速地就准备接受承认中国的事实。比如说在人权的问题上,政治家们好像很容易接受中国的人权情况异于我们西方的说法。

有争论说对于这样一个政治现实,即便在德国记者之中,大家都存有不同的看法,有些觉得可以接受,有些则会持质疑的态度。而同样的,对于中国,在西方记者甚至是西方公众当中,也会产生这样的争论。

之所以把一名假记者和一名真记者的观察和感想放在这里,是希望和大家一起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偏见是怎样来的,如何才能够减少偏见。

很明显,如果对一个国家缺乏了解,或者所有的认识都停留在某一个层面的话,就算有机会亲身接触,也很难产生准确的判断;即便是用一种开放的态度去面对别的国家,最终也会因为文化或价值观的不同而无法理解对方。就好像在中国馆里,当我们用美好的影像让大家来感受中国过去30 年变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很多人存在同样的疑惑?30 年之前的中国去了哪里?就算我们关注的就是过去的30 年,而现在展现出来的生活已经如此美好,我们的城市接下来还需要如何发展呢?

当然,这名德国记者之所以产生这些问题,是因为她在参观中国馆的时候,观看的是《和谐中国》这部影片,而我坐在中国馆里,观看的则是陆川导演的《历程》,这两部八分钟电影在世博会期间的中国馆里交替播放。我总是在想,之所以要播放电影,是希望透过八分钟的时间,让观众感受到新中国的变化。其实对于中国受众来说,只有那些年轻人才需要知道,在他们懂事之前,新中国是怎样从成立之初走到今天的。因此在世博会上播放的影片,可能更多的是希望播放给外国游客观看,让他们感受变化中的中国。如果确定了受众目标之后,那么以怎样的方式才能让这些不了解中国、却又希望了解中国的人,在八分钟里产生一种相对准确的印象呢?在这一点上,我觉得非常遗憾—如果这名德国记者观看的是另外一部影片,应该就不会有之前的困惑了。

立场在先,是非在先?

2006 年当我在美国的时候,原本以为中国应该是美国媒体和学术界非常关心的话题,结果却发现,在美国主流媒体上关于中国的报道并不是太多,如果有的话,也都和负面新闻报道联系在一起。当然,如果看美国主流媒体的报道,关于美国自己的负面新闻要更多。

一直很好奇,新闻的“负面报道”和“正面报道”,是否算是有中国特色的表述?在我学到的新闻理论当中,只有“新闻报道”和“新闻宣传”之分,即reporting 和propaganda 的区别。

不过在一场金融危机后,或者更向前一些,应该说是从2008 年奥运开始,中国开始频频出现在国际舆论当中。如果说2008 年底的华盛顿20 国峰会,中国出现的频率和篇幅低于预期的话,2009 年年底的哥本哈根峰会,中国俨然已经变成了主角之一。

中国是一个大国了,在承担大国名声的同时,当然也被期待肩负起大国的责任。经过争论,中国同意分摊联合国费用的比例从2.7% 增至约3.2%。中国驻联合国代表解释说,这显示出中国愿意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事实上,当中国说自己是发展中国家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真正相信。中国的经济总量目前已经超越日本,上升为世界第二。但是,看一个国家是否是真正的大国,除了经济实力,还有其他的标准。在以公民为单位的世界排名当中,中国依然排在我们眼中的很多小国家的后面。

在全球化的热潮中,中国的产品走遍全世界,中国人走遍全世界,中国崛起的名声也走遍全世界。但是在同一时间,中国在其他国家民众心目中的形象却在下跌。2008 年,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www.ccfr.org)在全球范围内做了一个关于亚洲国家软实力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是:不论是从相对角度还是绝对角度来看,美国公众对中国的反应冷淡。在一个从1 到100 的情感温度计上,中值50 表示“一般”,调查结果显示,美国民众对中国的热度一直处于50 以下,并且从1999 年的47,跌到2004 年的44、2006 年的40、2008 年的35,显示“很冷淡”。

再来看看中国的《环球时报》2009 年在中国五个大城市进行的“中国人看世界”的民意调查,其结果和平常网络上那些反西方的激烈批评言辞出现落差。虽然美国被中国人骂得最多,但是中国人最喜欢的国家还是美国,之后分别是法国、澳大利亚、新加坡和日本;至于最想去的国家是美国、法国、日本、澳大利亚、韩国。

赞同“中国已经是世界强国”的比例,从2008 年主办北京奥运会时的最高峰26.8%,下降到只剩15.5%,而认为“中国不完全是世界强国”的比例也相对上升,从2008 年的43.7% 升到了58.4%,显示出人们对中国国际地位的看法转趋保守、谨慎且低调;不过也有受访者认为,中国强势经济带动强国形象,使得西方国家采取明显遏制行为,2008 年认同这个看法的人有31.3%,比4 年前多了7.6% ;而认为“西方有遏制中国的意图,但没有明显行为”的人更接近半数(47.4%)。

如果在网络上搜索“妖魔化中国”,就会发现大量的批评西方媒体妖魔化中国的文章,这些文章有数据、有实例,而且能够指出西方报道当中具体的错误。这些被报道出来的错误,是西方媒体的故意,还是缺乏新闻专业的体现,还有讨论的空间。在报道的价值倾向上,如果带着意识形态来看问题,就会变成了立场分明。

但问题在于,是立场在先,还是是非在先?如果我们能够先搞清楚对错,再来讨论立场,是否会更有说服力一些呢?

其实,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对于外国、外国政府、外国政要,所有的印象都是来自中国媒体的报道,然后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印象。那么,中国记者的报道是否准确,是否会出现文化价值观上的冲突,是否会因为记者本身对于对方的历史、文化背景、政治体制等方面的不了解,从而产生偏颇,同样也被资深记者拿来取笑呢?

我在想,或许应该创造一个虚拟的“假中国官方记者”,即“fake Chinese official reporter”,在Twitter 上报道自己在华盛顿的所见所闻,然后看看他所报道的和一个真实的美国到底会有多大的差别,会不会也出现文化、观念、价值观上的冲撞。至少可以想象到一点,一定会让不少第一次到白宫的中国同行产生共鸣,那就是—原来白宫这么小,还如此破旧;同时也会觉得奇怪—如此威严的白宫草坪上,竟会有如此多的电视台架起了机器,安营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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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0年12月19日星期日

    新周刊:我们是否有理由希望?——写给2011年的一封信

    2010-12-17 执笔:何树青

    在2010年即将过去的倒计时的日子里,我守候着你的来临。


    我们是否有理由骄傲?——

    中国的GDP上升为世界第二,并有望成为全球第二大财政收入经济体。

    中国进入高铁时代,高速铁路营运里程和动车时速同时名列世界第一。

    国际展览局主席蓝峰称赞“中国上海世博会是一个巨大的成功!我所看到的超越了我的想象”。

    亚奥理事会主席萨巴赫亲王称赞“广州亚运会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运动会之一,广州有能力申办奥运”。

    西方专家一再预言,中国将与新亚洲重返“它一直占据的、只是在19世纪时丢失的世界第一的位置”。


    我们是否有理由焦虑?——

    国民人均收入在全球倒数,每月渐贵的鸡蛋都能将它碰得粉碎化为乌有。

    千军万马涌向公务员独木桥,极少人过得去。个税起征点岿然不动,房产税蠢蠢欲动。

    奶粉有毒,大米有假,龟蟹注药,鸭肉冒充羊肉卖,珍珠粉是贝壳造,人心如此难测。

    办事总要找关系,招聘总有内幕,单位总是加班,航班总是延误。

    首都成了“首堵”,限行成了常态,拥堵的车流如病毒向二三线城市蔓延。


    我们是否有理由愤怒?——

    强拆不止,且被政府视为政绩;工程浩大,又被事后鉴定为劣质。

    上访后,上访者被关进黑监狱;灾难后,主事者道歉就大事化小。

    企业恶性竞争,我们被艰难决定;有关部门朝令夕改,我们措手不及。

    获得奖学金的大学生,如果不去无偿献血,就得不到该得的奖励。

    从西伯利亚飞来中国过冬的候鸟被捕猎,天鹅卖两千元,大雁八百。


    我们是否有理由沮丧?——

    男青年勤奋,不如富二代随便就能成功;女青年自重,不如傍权贵者收获既快又多。

    年人均收入1196元的中国贫困线标准,不及既得利益者享用的一餐饭、一条烟、一瓶酒。

    街头扶起的老大爷说“谢谢你”之后,还要补上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讹人!”

    愤青还在以反对日货之名砸同胞的财产,城管还在以美化城市之名砸摊贩的生计。

    道德律在书本里,榜样在电视里,国土在肺里,爱情在房产证里,美丽的动物在锅里,幸福感在梦里。


    我们是否有理由绝望?——

    报复社会的人和精神病人冲进小学和幼儿园,杀我们的孩子。

    地震空难水灾旱灾此起彼伏,矿难频繁得甚至来不及哀悼,或记住死难者的名字。

    贪官继续落马,仿佛源源不绝;情色日记曝光了他们为何而忙,公帑因何而费。

    关系成了利益的通行证,利益成了关系的座右铭。

    你想换个环境,发现各有各难处;你想改变社会,但谁是社会?


    我们是否还有理由感动?——

    微博上万人转发寻人启事,全国亿万人以行动支援与己无关的灾区。

    数以百万计的志愿者,小白菜和绿羊羊,为城市的荣誉甘当幕后义工。

    白菊花在上海胶州路汇成花海,十万市民坚定地鲜活着逝去的生命。

    老师在乡村为孩子们坚守,老百姓在民间自发地见义勇为、救死扶伤。

    还有数不尽的爱,在人际传播;微笑,拥抱,温暖的言词,早安和晚安。


    我们是否有理由希望?——

    我们都不想做压垮弱者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能做垫起公民社会的其中一块砖。

    我们亲眼目睹来自社会全体的活力,使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迅速站了起来。

    我们依稀记得自己的理想,不是为了活着,而是在社会中实现自我,如明光照耀。

    我们点击的表情符号,并非只有愤怒和哭泣,还有喜悦、赞美和加油。

    我们不一定有坚定信仰,但有基本信念,即:这世界及绝大部分人值得我们善待。


    2011,我问你:这个世界会越来越有希望吗?


    © 梦里狩猎 for Oh My Media!!!, 2010/12/17. |
    Permalink |光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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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自由了,这里是西德!”(ZT)

    “你们自由了,这里是西德!”

    (ZT)_闻笛赋_新浪博客

    转帖按语:昨天转了关于“大逃港”的历史故事,后来又把跨越柏林墙的老故事找到重新看看。虽然是重读,仍难免潸然泪下。再抄段Kennedy柏林墙下的演讲,不会做的人往往会说。“There are many people in the world who really don’t understand, or say they don’t, what is the great issue between the free world and the Communist world. Let them come to Berlin. There are some who say that Communism is the wave of the future. Let them come to Berlin. And there are some who say in Europe and elsewhere we can work with the Communists. Let them come to Berlin. And there are even a few who say that it is true that Communism is an evil system, but it permits us to make economic progress. ‘Lasse sie nach Berlin kommen.’”对比而言,德国人的西奔主要是追求自由,也更有技术含量。而中国人的逃港,更多的是生存的压力,而且有人海战术前仆后继的意味。就文章风格而言,我也更喜欢现在这1篇。

    带着泪的笑话

    实验室一个德国同学和我聊天,问我对二战以后的德国知道些什么。我想了很久,回答说,德国足球,柏林墙。当这家伙发现德国足球我确实知道不少以后,就问,你对柏林墙知道些什么?

    柏林墙?我努力回忆着,恩,柏林墙是苏联和东德秘密计划修起来的,一夜之间,柏林墙就树立在柏林中心。此后,肯尼迪总统在柏林发表了着名的讲话。“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堵不是防范外敌,而是防范自己人民的墙。”“今天,我们都是柏林人”

    “其它呢?”

    差不多了吧,柏林墙作为冷战的象征,意义不就在这里么?

    德国同学摇头,你不了解柏林墙,你不知道柏林墙真正的故事和意义。对于德国人来说,柏林墙所代表的不是肯尼迪,冷战这样的大字眼,而是数以万计小人物的故事,这些小人物在这堵墙边,用自己的生命,造就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传说,这个传说的名字,叫做“自由”。

    仅在此记录他所讲述的,自己在柏林墙博物馆主页读到的一些故事。常觉得,我国和西方的历史,记录很不一样。在我国的历史记录里,少有这样详尽,乃至繁琐的小人物的记录。所以读西方的历史,经常觉得过于平淡,过于拘泥细节而不见大方向。然而,却自有一种力量在。

    柏林墙的故事,在西方的历史里,感觉不但不惊天动地,或者剑拔弩张,反而竟然多有幽默。当然,是黑色幽默。

    一、“中国长城”

    万没有想到,在柏林墙纪念馆会读到我们中国的名字。柏林墙工程的代号,就是“中国长城第二”。

    1961年8月,一个沉闷的夏天。对于大量东德人经柏林逃往西方已经忍无可忍的东德人和苏联人搞了一个漂亮的偷袭。8月12日凌晨1点,2万多军队突然开到东西柏林边境,立刻开始了修筑柏林墙的工程。应该说,这个以我国长城命名的工程,准备还是很充分的,绝对不是豆腐渣,仅仅到13日凌晨,第一期工程全部完工,整个东西柏林被铁丝网全部分割,再加路障。柏林墙正式树立了起来。

    然而上帝实在会开玩笑,就在柏林墙的修筑过程中,东德人就开始了翻越柏林墙,逃亡西德的“柏林墙传说”。东德人的争分夺秒,只争朝夕的精神,给柏林墙的历史研究留下了千古之迷,到底是先有柏林墙,再有翻越行动,还是未等墙树起来,就已经开始了翻越,竟然永远无法得到一个答案了。

    历史记载,柏林墙初步完成,即东西柏林正式分割,在13日中午12点37分,最后一个路口宣布封锁为标志。但就在13日,最早明白过来的东德人已经开始用生命搏击柏林墙,当天,一位技工跨过正在树立的铁丝网跳进了西柏林,有人跳进运河游到了西柏林。然而,天意弄人,谁也没想到记录他们踏上西德领土的时间。

    13日上午,西德人涌向柏林墙,向墙那边的同胞投掷自己的通行证,身份证件。到苏联军队能够阻止这一举动前,数以千计的证件已经被扔到了东德同胞的手里。大批东德人借机混在返回西柏林的西德人中间偷渡逾越了柏林墙。

    13日下午,柏林墙树立以后,第一个逾越柏林墙的人出现了。一个青年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向铁丝网。但是,叁名警察追上了他,将他打倒在地,谁也没有想到,被打倒的他竟奇迹般又站了起来,夺过警察的枪,一边与警察对峙一边继续向西柏林飞奔。警察是尽职的,他们不顾这个年轻人的枪,冲上去和他又一次扭打成一团,并且一刀刺进青年人的膝盖。这次这个年轻人失去了奔跑的能力,面对叁个警察,结局已经注定。

    然而,上天决心要给大家看一幕喜剧而不是悲剧。就在此刻,西柏林群众雷鸣般的怒吼惊醒了叁名警察,他们已经越过了柏林墙,现在是在西德的土地上,他们不再是警察,而成了违法者。他们扔下青年跑回柏林墙的另一侧。这个青年拖着残废的腿,一边拼命呼救一边爬到了西柏林。

    事后证明,这是一个大大的误会。事实上柏林墙并不是沿东德西德的边境修筑的,而是偏东德一侧,这是为了保证,即使你越过了柏林墙,你仍然在东德土地上,警察和军队仍然有权力和能力开枪将你击毙。当时那叁位警察并没有越界,他们大可以合法将那个青年绑回东德。然而,面对这柏林墙上的第一次交锋,他们误会了,害怕了,那个青年简直是奇迹般的竟然这样逃脱了已经笼罩住了自己的厄运。

    这是第一个通过柏林墙的逃亡者。也许这第一个人就定下了逃亡柏林墙故事的基调。在柏林墙传说里,有眼泪,有悲壮,有无奈,但同样也有幽默,滑稽和令人含泪微笑的故事。

    二、最可爱和最悲惨的(上)

    要说最可爱的逃亡者,颇有几个竞争者,首先是两位大情圣,一个是阿根廷人,一个是澳大利亚人。大家看看他们逃亡的手段就可以知道,也就是他们能做出来,死脑筋的德国人就是再有几百万人逃亡,也做不出这么幽默的计划来。

    柏林墙并不是铁板一块,总有那么几个门,几个交通站。于是情人被困在东柏林的两位哥哥就打起了交通站的主意。经调查研究,交通站是靠栏杆来封锁交通的,虽然栏杆结实,撞不断,但是栏杆比较高,如果汽车足够矮,可以从栏杆底下直接钻过去。

    于是计划诞生了,把自己的美美放在行李箱里,趁警察不注意,开足马力,一下从栏杆下面钻到西柏林就行了。

    说干就干,澳大利亚哥哥就这么把自己的新娘子接到了西柏林。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那就不存在什么幽默了。但是这时候,阿根廷哥哥出场了,他充分表现了南美人民热血沸腾,但不爱动脑子的特点,他认为这个计划不错,决定自己也照办煮碗。所谓照办,真的是照办,他居然连车子都是直接找澳大利亚人借的同一辆车!

    说来也是,这么矮的车本来就不好找。问题是,他一点伪装都没有做,连车牌都不换,就这么开了去。

    阿根廷哥哥开着这辆已经被报纸报道得详细得不能再详细的车,大摇大摆开进东柏林。东德警察一看,这车怎么这么眼熟,但是谁也猜不到天下还真有这么大胆的人。警察问“这车,以前是不是来过东德?”阿根廷哥哥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当然没有啦”。警察自己也糊涂了,大手一挥,放行了!

    结果是,在一个星期以后,同一辆车,把另一对情侣,用同样的方式带到了西柏林。在他们举行婚礼之际,悲愤的东德警察把栏杆下面装了无数垂直的铁条,别说是车,就是条蛇也休想从栏杆下面再钻出去!

    另一位竞争者是五岁的小男孩。他家经过地道从柏林墙的下面钻到了西柏林。这个地道挖了整整6个月。而且因为东柏林警察便衣密布,地道不得不从西柏林挖掘。要求是绝对不许做地面测量,还必须正好挖到被接应者的厕所里。为了不被地面人员发现,地道深入地下12 米!

    这样庞大的工程,这样长的时间,真不知道逃亡者是如何承受这样的心理压力如此之久的。但这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当他从地道口出现在西柏林的时候,面对记者和救援者发表感想如下:

    “这个大洞洞怪吓人的,不过没有野兽”

    那一刻,我想到了法国着名的影片《美丽人生》。

    二、最可爱和最悲惨的(下)

    写可爱是容易的,面对冷酷的现实,人类用自己的信心,幽默来反抗,说起来即使是最大的冷酷,也压不下那希望和温暖。然而要写悲惨,实在有些下不了笔。

    在柏林墙的逃亡者中,那些“功败垂成”者无疑是悲惨的。1961年,18岁的彼得。菲西特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已经爬到了柏林墙的顶部,只需要再加最后一把劲,就可以达成目标,就在这个时候,枪声响了......

    彼得滑落回柏林墙东侧。

    悲剧还没有完,身中数弹的彼得倒在柏林墙下,血流如注,我不知道东德的警察是一时不敢承担责任,跑去请示上级,还是真的就已经下了杀心(我宁愿相信是前者)。彼得就这样在墙下躺了50分钟,没有一个东德警察前来管他。

    彼得的呼喊声一点一点的低下去了,低下去了。西柏林的人群爆发出愤怒的抗议声。“你们是杀人犯”“你们是法西斯!”上千群众怒吼着。西德的警察冒险跑到柏林墙边(前面已经说过,这是极其危险的,柏林墙西侧依然是东德的土地,警察已经“越界”,完全可能被枪击)把急救包扔向彼得。但是太晚了,彼得已经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彼得终于停止了呼吸。他的血已经流尽了,在他蓝眼睛里最后映出的,依然是东柏林。50分钟以后,东德警察抬走了他的尸体。

    如果说彼得最大的不幸在于他最终没有成功,我不知道下面这个最后“成功”的例子,是不是算幸运。

    在柏林墙刚完成的那一年,由于墙还不是很坚固,有人就想出了办法,开重型车辆直接撞墙!直接冲开柏林墙进入西德。

    1961年,这类事件多达14起。

    逃亡者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坚固的高墙,还有来自军队和警察的密集射击。

    有军事常识的朋友都知道,对于穿透力极强的子弹,民用的车壁,车门根本就是nothing,香港电影里躲到小轿车后面就可以逃开对方射击的镜头完全是搞笑。所以,用这个办法冲击柏林墙的人,实际上等于完全不设防的穿行在枪林弹雨中,去争取一次严重交通事故的机会!

    这里的故事太多,最悲惨的,一是在离墙最后一米处熄火的那辆装有数十人的大客车。二就是布鲁希克的故事。

    布鲁希克和他的同夥同样是利用大客车冲击柏林墙,但是他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军队和警察从多个方向向客车密集射击,客车起火燃烧,弹痕累累!还好,客车质量过硬,不但没有熄火,还在布鲁希克良好的驾驶下奋勇加速,一声巨响,柏林墙被撞开了一个大缺口,整个客车冲进了西柏林!

    欢呼的人群拥上来迎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驾驶座上的布鲁希克身中19弹,他是用生命的最后意志坚持加速,冲向柏林墙的。当客车冲进西柏林的那一刻,布鲁希克停止了呼吸。

    柏林人展开了一场争论,布鲁希克究竟有没有看到他梦想看到的西柏林?最后是一个现场镜头宽慰了大家,从镜头上看,客车驾驶座位于西柏林之后,布鲁希克还有一个抬头的动作。是的,那时候他还活着!他的眼睛最后映出的,是他梦想中的迦南--西柏林!

    他是一个成功者。

    这个镜头我也看了,说实话,在那样的动荡,混乱,和快速行使中,每个人都被颠簸得相当厉害,硬要说那个几乎无法注意到的动作是布鲁希克自己作出来的而不是别的原因,我感觉实在是勉强。但是,谁又愿意继续辩论下去呢?谁又不希望这个年轻人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够是快乐呢?

    德国人如此不严谨的结论很少,却少得可爱,少得美丽。

    柏林墙倒塌以后,新建成的文化宫,专门采用了很特殊的设计。建筑之间均用伞状结构连接,整个原来的柏林墙东侧“死亡开阔地”被全部笼罩在保护伞下。成为了伞下的广场。

    我的德国同学说,这是因为,在这个广场上,无数逃亡者因为没有任何隐蔽物,只好强行穿越在火力控制下的广场而失去生命。现在,德国终于可以为自己的公民提供隐蔽物了,尽管,已经太迟,太迟....

    三、咱们德国人都是工程师

    上面那篇太沉重了,来一点轻快的。

    德国人的机械设计,制造能力举世闻名,在柏林墙逃亡中,那也是充份体现了德国人民的技术水平。要按现在流行的歌来唱,那就是:

    “咱们这嘎都是德国人,咱们这嘎特产工程师,咱们这嘎香肠配啤酒,咱们这嘎都是活奔茨”(奔茨,即奔茨汽车创始人,德国工程师)。

    1968年,一位东德青年利用河流潜水到达西德。大家心目中的潜水是什么样的?潜水服?潜水镜?总之他一个人能有多大本事,还一切都必须自己造,最多是一点粗糙的个人潜水工具罢?

    非也,这位青年自己造的是--潜-水-艇!

    他用的是摩托车马达,配上自己组装的钢板,还有导航,压缩气体等系统。硬是在家造出了一个个人用的小潜水艇。质量如何?我看可以通过ISO9002国际认证。这潜水艇在水下航行了超过5个小时,才从西德那边冒出来,其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故。有同学说了,5个小时是不是太长了一点,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你试试拿个小摩托的马达去潜水看。

    这小潜水艇当然是一个奇迹,该青年的逃亡过程使他立刻在西德找到了工作,各大机械公司竞相聘用该青年为设计师。听说后来他还真在机械设计上大有成就。

    不过小潜水艇也就算了,后面来了个更狠的,逃亡中一不小心,楞搞了个吉尼斯记录出来。

    1979年某夜晚,从东德一个家庭的后院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热气球。气球下面的吊篮里装着两个家庭----两对夫妇和他们的四个孩子。这个气球完全由这两个家庭手工制成,花了数年的时间。在此期间,两个家庭自学成才,从材料学,工程学,气体动力学,气象学热气球!

    经调查,此热气球是欧洲历史上最大的热气球,被记入吉尼斯世界记录!

    这个热气球在通过柏林墙的时候,被警察发现了。警察目瞪口呆之余,还算记得开枪射击。这一射击,该气球良好的工艺水准就发挥了出来。逃亡者操纵热气球一下升高到了2800米以上的高空,不但枪打不到,连探照灯都照不到!警察只好紧急呼叫空军支援:

    “长江,我是黄河,你们赶快出动,寻找一个热气球,把它打下来,对,没错,是热气球,重复一遍,热--气--球!”

    苏联空军“苏”,“米”战机立刻出动,但是热气球在28分钟的飞行以后,已经完成了使命,安全落地。

    问题是,当气球被发现以后,两家人决定立刻降落,以避免被战机击落。这一“紧急降落”,就谁也摸不准方向了,降落的地点无法确定。到底是已经到了西德,还是被迫降在东德,谁也不知道。

    估计在他们数年的学习中没有心理学的功课,面对未知的前景,8个人都失去了验证的勇气。他们根本不敢走出这个气球,就这样躲在吊篮里长达24小时之久。他们已经没有勇气亲自揭晓自己的命运了。他们唯一能作的,就是祈祷。

    降落整整24小时以后,军人来了,揭开了气球。他们对这8个逃亡者说出了他们盼望了多少年的话。

    “你们自由了,这里是西德领土。”

    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钻研

    下面这个故事,证明了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些事情,你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把一个人藏在小汽车里偷越柏林墙,你会把他藏在哪里?后箱?底盘?座位下面?

    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想象得出来,把人藏在汽车的引擎部份。不要说那里因为发动机的缘故温度高,废气多,人放那里多半不烫死也憋死,就算没这些问题,您随便掀开哪辆车的引擎盖看看,怎么可能放得下人?

    然而事实证明,那里可以放下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可以在引擎旁边至少呆2个小时以上,还保持清醒。9个从引擎中逃亡柏林墙的东德人可以作证。他们的故事甚至连金庸先生描写的什么‘缩骨功“也相形见绌。据资料显示,他们都是把自己扭曲成,成,很难说他们把自己扭曲成什么形状了。

    总之他们就好象没有骨头,可以随便变形的橡皮泥一样,把自己一点一点的塞进了引擎与盖子之间的缝隙里。然后就这样逾越了柏林墙。到达西柏林以后,他们要用1-2小时的时间,再一点一点把自己“还原”。先出来一条腿,再伸出一个头,逐渐的,一个人的形状硬是从引擎里升了起来。在录像上,一大群西德的热心人在旁边帮忙。但是很快,“不许帮忙”就成了规矩。因为逃亡者的姿势实在太古怪,只能由本人来逐渐恢复。

    没有经验的人只能是越帮越忙。

    在香港电影里,警察,或者匪徒,经常从人行天桥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驶过的汽车顶上。这对于我们来说是电影,对于柏林人却是生活的一部份。

    凡靠近柏林墙的高楼,都成了东德人“跳楼”的场所。不必担心,这里的跳楼可不是求死,而是求生。只要你爬到楼上,表现出逃亡的意图,西柏林的同胞们就抬着床单蜂拥前来接应。鼓足勇气,一跃而下,只要把握了方向,就可以在空中逾越柏林墙,落到床单上。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高的运动天份的。曾经有一家叁口一起跳楼。6岁的孩子成功了,父亲和母亲却摔到了地面,一个伤了内脏,一个伤了脊椎。在短短的跳楼时代,有4个人因跳楼而死亡。

    年纪最大的跳楼者是一位77岁的老太太。她在跳下来之前,把自己吓得瘫倒在了地板上。无论大家怎么鼓励,怎么哀求也无法跳下来。就在西柏林人准备失望的散去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东柏林的警察发现了情况,冲进了大楼。警察破门的声音给了老太太无穷的动力,她冲向窗口,果断的一跃而下......

    再后来,由于柏林墙西侧仍属于东德,接应的西德人算侵犯了东德领土,跳楼者又改用汽车接应。顶部预先布置的汽车突然冲向柏林墙,跳楼者就把握这一刹那裹着被子飞跃而下,直扑汽车顶部。汽车又马上退回西柏林内部。

    直到东德下了决心,把柏林墙东德一侧的高楼全部推平,空出一片几百米的“恐怖区”以后,居然还有人延续了这个跳楼逃亡法。这位德国工程师设计了一个强力弹射装置,从东柏林市内的高楼起跳,“弹”了数百米到达西柏林,然后利用自己制造的降落伞缓缓落地。

    五、俱往矣

    在30年的柏林墙前面,我只看见过柏林人两次泪水。

    一是在1961年,柏林墙正在竖起,那个时候,柏林墙还是“透明”的铁丝网,就隔着那一道铁丝网,千万德国人交谈着,互相安慰着。我注意到很多这样的镜头,一对衣冠整洁的中年夫妇,镇定的安慰着对面的年轻人,而那青年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问德国同学,回答是,那是一个个家庭,那一天,儿女或者因为工作,或者因为上学,或者只是一时的游玩,从东柏林走到了西柏林。而父母还在东柏林。

    他们走到柏林墙边,来见对方最后一面。那对镇定的父母一定是在告诉儿女,从此你就要靠自己了,千万不要回东德来,你要在西德坚定的生活下去!

    这样的父母一眼望去,竟然有那么多。

    再后来,是1989年11月9日,东德宣布开放整个柏林墙。一时间,德国人疯狂的涌向柏林墙。两德的居民拥抱在一起,哭泣在一起。我首次看见德国人这样的失控。人那么多,有的奏起音乐,于是人们一起跳舞,欢歌,欢呼和笑声响彻云霄,仅仅片刻之后,也许,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忽然哭泣起来,也许,正为了28年以前送别自己的父母,永远不能再回到柏林墙,再告诉自己一次,“你要坚强的活下去”。

    于是哭泣声越来越大,千万人一起哭泣起来。每个人都有充份的理由。有充份的理由笑多少,也就有充份的理由哭多少。在这堵墙下面,掩埋了一个德国的传说。

    德国人毕竟是幸运的,柏林墙见证了德国人的痛苦,全世界分享了他们的痛苦。他们被关注着。然而,还有那么多的人,他们的痛苦竟然是完全默然的。

    就在德国人面对柏林墙之后数年,以百万计的越南船民逃向大海。没有录像,没有文字,更没有如德国那样,西部同胞的援助。他们抱着和德国人一样的梦想,以一样悲壮的方式逃亡。而他们的死亡比例,高过德国人不知多少倍!

    他们在哪里?他们的“柏林墙”何在?今天,我已经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看到了柏林墙,但是,谁曾经为那些越南船民记录过什么?

    到今天,我们就看不见还存在的“柏林墙”和类似的悲剧了么?

    当我告诉那个德国同学这些的时候,他沉默了,然后说,“也许,总会一点点的好起来 ”

    我不知道。

    无论如何,柏林墙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且,是喜剧性的结束。人间的故事,如柏林墙这般悲惨的并不少,能够最终这样收场的,已经很不错了。

    加载中,请稍候......

    但愿单薄的青春好飞翔

    怎样的生活才算掷地有声?我回答不出。但我想我的朋友孙闻所过的一定就是了。


    那年我和他参加高考,我勇士一般的夺得了学生生涯中唯一一个班级性质的倒数第一,而孙闻作为那次考试前班里永恒的最后一名在高考中比我高出了40多分。也许是因为我们俩对这个结果同时感到了某种诡异,所以我选择了复读,他直接上了大专。


    去大专后的第一个学期他就挂科了。这也合乎情理,一个不听Metallica就睡不着觉的文艺青年怎么肯花心思去学模具制作呢。然而,挂科的过程是很值得称道的。据他后来跟我说,那天考试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作弊,监考老师站在前边,默许大家可以把书拿出来抄在卷面上。只有他一个人按照正常的考试秩序坐在那里发愣,老师都觉得他很古怪,劝他把书拿出来,抄在上面,考试就过了。这样的考试场面其实不足为奇,即便没见过,也并不难想象。毕竟这种事情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在这个国家,一般的考场舞弊甚至不会和“作假”联系起来,同学之间师生之间配合得自然而然。


    孙闻告诉我,他当然也想混过这个考试,他也没上纲上线的觉得那些人是破坏了什么规则,影响了什么公平性,这又不是啥了不得的考试。他只是觉得那个场面很滑稽,很可笑,看着就恶心,怎么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我想了想他的话,心生敬佩。你得相信,有一些人就是天赋好,在道德方面也是这样,有人天生就人品端正,不需要千锤百炼的思维训练,对于是非的判断总有良好的感觉。孙闻就是,他对投机者有着与生俱来的蔑视,这保证了他成长为一个纯洁的人。


    直到我离开学校半年后,我才愿意承认考试作弊和学历造假在性质上没什么区别。当初的我还一度不知羞耻的认为自己是考场浪漫主义,认为大家通力合作瞒过监考老师是一种浪漫的冒险,那些板着脸拒绝配合的同学简直是不解风情。在人生的重要关口,很多人在道德上可以坚持自律,因为那些事情会碰触到做人的底线,但你愿意为了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事情执拗的坚持原则吗?跟他比起来,我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


    在学校里,孙闻过于另类了,找不到说话的人,但是做了很多牛逼的事情。从前在博客里写过(《你们到底叛逆在哪?》),这里不再赘述。从那个无法交流的大专里毕业之后,他又只身跑到甘肃去支教。这次的旅程无人委派,是他自主联系的,也没有谁向他承诺回来之后包分配,对于一个工作没着落的大专毕业生,几乎就是标准的“浪费时间、耽误前程”。他去那干嘛?一定是想去认识认识这个国家吧,想要用一把刻刀的力量改变一些事情吧,我想。


    他带了路费,当地的那所小学提供住宿和伙食,并没有给他工资之类的补助。他在那儿接触了很多代课教师,这也就是此行的收获和意义。那些老师告诉他,国家05年的时候就发出承诺,只要通过一个资格考试他们就可以转为在编的老师,可是国家耍了他们,到现在,他们依然破衣烂衫的困在大山里。孙闻听了悲愤交加,进而不自量力的想要帮助他们,可是两手空空,就如同嘲笑,他狠狠地发誓,一定要帮他们打官司。


    呵呵,拿什么打?当初我是这么笑的。他说,你不懂,你没跟他们生活过,你不知道那是种什么生活!可是后来他又说,当初的誓言现在看来肯定没法实现,自己没有力量,也没有智慧。说得我心疼。看起来,他和那个说了不算的政府没什么区别。


    他还说山里的环境让他害怕,我问他怕什么,他说愚昧。城市里边再怎么文明跟他们都不相关,政策忘了他们,物质远离他们,文化也顾不上他们。该有的全都没有。让人怕极了,他说他最近还要再去。


    我问他,你这是为了什么,你想要做什么?他说,你还不了解我嘛,我什么时候想清楚过这些。是啊,也许我问了傻问题,有几个人能说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关于“有什么用”的追问,实际上就是一个没什么用的问题。如果非要问的话,凯鲁亚克不是早就回答过了嘛,“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看到孙闻,我就想起这话。


    我小人的以为很多理想主义者能够走得很远,要归功于他有与这个社会相重合的地方,可以在某一个正当的角度契合社会,征服社会。老罗如果是一个笨嘴瓜舌的人,他心比天高又怎么为大家所知?正是因为他们能够在这个破烂社会里不断的以一种聪明的诚实的方式取得胜利,所以他们才越来越坚挺,他们知道这条路难,但是行得通。可孙闻不一样,他和社会是彻底反着来的,能讨好社会的他都不上进。除了特别正直,他没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吉他二把刀,书法半吊子,诗写的倒是差强人意,可这个时代还有诗吗?


    按照达尔文的讲法,为了生存的需要,利他主义的基因都已经消亡了,自私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本性,我们都爱自己胜过爱别人才得以存活下来。生活里也一样,你总该先想想自己,日子才能正常的过,但是孙闻身上有种基因突变的力量,他会天然的先想到别人,所以他是一个注定与失败为伍的人,他早该被大自然淘汰。他的所有光芒都向内发射,捕捉不到。


    前几天跟他聊天,他讲起一件事情,有一天他回家,看见有一个妇女在打孩子,由于出手太重别人都以为那不是亲生的,后来她们说话才知道原来就是亲母女。围观的人很多,母亲就在那里卖力的打,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他说他当时很想把她们拉开,但就是特别怕,他不敢走开也不敢走上前,这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对我说,看那两个人的打扮就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比那位母亲的巴掌更可怕的就是他们的生活。我问他你怕什么,是不是对那种穷苦的程度感到怕。他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有三个原因。1.害怕去劝那位母亲的时候,造成她情绪更激动。2.害怕这两个人对生活失去希望。3.对那个孩子所受到的家庭教育感到害怕。


    也是在那天晚上,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跟我说,我上的那所大学里有个女学生出书了,最近很火。我听后还寻思,怎么会,我刚毕业,学校里有个写书的姑娘我怎么能不知道。于是我立刻Google了一下,发现这女生竟是熟人,我在网上对她发出祝贺,也想问问她是怎么一下就红了,诀窍是什么。结果没有回应,我只好再次Google,最终却在百度知道里找到了答案——她加入了郭敬明的团伙,是《最小说》的签约作者。啊哈,这就解释了一切问题,我明白了甚至难过起来。


    如果不是她,我都快忘了在同一片蓝天下,与我共呼吸的还有这么一个邪恶组织。他们举着青春的幌子,以年华的名义,贩卖一个一个烂到家的故事。在最小说们看来,文学就是这么玩的,所谓青春也就是这么过的,理当如此。挑选一些又甜又亮的文字,码放在一起,不要负重,假装美好。这本来没什么,我一直也觉得没什么,但很多我认为实在无意义的事情,在被人民币和关注度洗礼了一番后,就变得很有什么了。一个人对于世界,影响力的大小无关紧要,说到底这是一个运气问题,但是影响的好坏却是评价一个人最根本的标准,在文学和青春这两件事情上,最小说们起到的是最坏的影响,至少我这样认为。


    把那个金光灿灿的郭敬明同低碳的孙闻摆在一起,他们两个中必然有一个人没有青春。当那位少男还在贩卖恶心,闭起眼睛说世界好黑暗啊的时候,孙闻已然走在路上,他就像一个拼命奔跑的5W电灯泡,光亮微弱,却一直想要照亮周围黑暗的人群。他超越了嘴巴超越了笔,他是我见过的最酷的年轻人。


    关于成功,这是一件不怎么讲道理的事情,你知道整个世界的逻辑很可能是错乱的。那你愿意在这个不讲理的世界里做一个讲理的好人吗?哪怕你总是失败。我想想孙闻,为他高兴,又有点伤心;我想想那个女生,为她高兴,又有点伤心。


    草威

    2010年12月15日星期三

    李登辉其人其事

    一:被迫中断的民主化进程

    李登辉在大陆的标签是“台独之父”,在台湾却被尊为“民主先生”,一些人甚至称他为华人历史上的第一个民选总统。不过这个说法并不确切,华人历史上真正的第一任民选总统其实应该算是蒋介石。

    早在1947到48年间,大陆就曾经举行过一次激烈的总统大选。此次选举首先由全民直选国民大会代表(当选国代中国民党员约占40%),再由国大代表投票选出正副总统,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并且最终演变成了蒋介石和李宗仁之间的激斗。以蒋介石当时的政治威望,他当选总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李宗仁便退而求其次去竞选副总统,但这仍然让和他矛盾深重的蒋介石非常不满。蒋先派国民党众大佬给李宗仁施压,希望他自行退出,李以宪法规定人人都可参选为由严词拒绝。随后蒋又亲自去找李宗仁谈话,对他说:

    “你必须放弃。我不支持你,你还选得到?”

    李宗仁答道:“这倒很难说!”

    “你一定选不到。”

    “我可能选得到!”(《李宗仁回忆录》)

    两人斗了番嘴,回去各自准备阴招。蒋介石派出孙中山之子孙科参加副总统竞选,试图以国父之名狙杀对方(实际上蒋在日记中对孙科的个人品行非常鄙视,称其生性贪婪,寡廉鲜耻,为国父的“不肖之子”)。而李宗仁则怂恿胡适参加选举,孰料蒋介石反而对此大喜过望。从蒋当时的举动来看,一来他经常在日记中抱怨国民党里无人才,觉得手下无人可用,二来有意通过这次选举营造一种多党对立的局面(当时有民青两党竞选国代失利,便称国民党“一党独裁”,要求主动让出若干席位,蒋介石对这种荒唐的要求一口应允,谁知众国民党员不买老蒋的帐,令他大为光火),让胡适当总统正是一举两得:

    “近日心里多为让贤选能之准备。最好国民党在国民大会时交出政权,本人不加入竞选,而提出推选国中无党派之名流为大总统。若果如愿以偿,则余为国家为军事必使军民不致因余退职而恐慌与动摇,愿暂任参谋总长以协助继任者;一俟军民安定,不致应新旧交接为匪所乘,则幸矣。”(蒋介石日记1948年1月17日)

    老蒋同志连自己青楼艳史之类的东西都敢往日记里写,里面的记叙应该还是比较诚恳的。老蒋对胡适称只要他肯出面竞选总统,自己可立即退出,出任行政院长辅助胡适。胡适则在日记里写道:“我承认这是一个很聪明、很伟大的见解,可以一新国内外的耳目。我也承认蒋公是很诚恳的。他说:‘请适之先生拿出勇气来。’但我实无此勇气!”双方往来几次之后,胡适还是婉拒了蒋介石的请求。最终蒋介石毫无悬念的战胜了居正,但李宗仁也在四轮角逐之后以微弱优势击败了孙科等另外五名候选人。

    此次“行宪”的过程中暴露出了很多问题,例如国大选举中存在贿选现象,投票率也仅有10%(当时中国文盲率极高,民众普遍没有民主诉求,喊民主喊得最凶的其实是共产党,不过他们拒绝参加此次选举),但罗马从来就不是一天建成的,无论如何这也算是踏出了中国历史上至为关键的第一步。当然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某片神奇土地上的人民对本国的一些重要历史一般是不太了解的。

    可惜的是此后国民党被打到了台湾岛上,这刚迈出去的一步也随之缩了回来。其实蒋介石早在选举期间就已经认为行宪过早,主要原因是实行民主制度之后国民党的党票越发不值钱,就算被开除党籍也无所谓,一众老党员们“无法无天”,不听他这个党主席的号令,这让蒋介石觉得是“未至民主程度而硬行民主”,在日记里写道:“本党组织低落,纪律废弛,既无统御党员把握,又在此匪乱民困,人心动荡,社会不安之时,尤其是本党竞选副总统之党员不守党的纪律,早已明了,即不应召集如此三千人之国民大会也”,“今日为余就总统职之日,心绪愁郁,精神沉闷,似乎到处都是黑暗……党纪扫地,党性荡然,如何能维持现局,战胜共匪”。

    以我个人之见,国民党的失败和“行宪过早”其实关系不大,蒋介石之所以产生这种看法,恐怕只是对民主制度之下必然的“混乱”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在内战失败后更将此当作开脱的借口。在国共仍然隔海对立摩擦不断、成天“反攻大陆小心匪谍”的情况下,蒋介石开起了历史的倒车,几度修订《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实行戒严制度,总统无限连任,国民大会代表再也没有换届选举过(俗称“万年国代”),异见人士遭到残酷镇压,民青两党也变成了“厕所花瓶”,台湾正式进入了“白色恐怖”时代。

    我们的主角李登辉直到71年才加入国民党,此时仍然是屁民一个,而且还颇有点反政府倾向。在国民党的治下,他的日子过得当然也不会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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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白色恐怖笼罩之下的台湾


    其实在49年以前,李登辉就已经和国民党有了一些不愉快的接触。众所周知,台湾人远比大陆人亲日,国民党这个“外来政权”在他们看来并不受欢迎。这不是无来由的,这里说两个事例。

    1871年,一艘琉球船只遭遇海难,六十余人漂流至台湾,惨遭原住民杀害;72年又有四名海难幸存的日本渔民在台遇害。日本人跑去找清政府告状,说你们这个台湾人不像话啊,乱杀我们的人。当时清廷官员毛昶熙说了一句牛逼至极的话:

    “生番系我化外之民,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

    那个年代日本人还得尊我天朝一声老大哥,老大哥都说无所谓了,日本人马上跑来台湾噼里啪啦一顿乱打,完事了天朝还给日本人赔了五十万两白银,称其为“保民义举”,此事史称“牡丹社事件”。

    到1895年时,日本人已经不把老大哥放在眼里了,通过《马关条约》割占了台湾,而台湾巡抚唐景嵩仍不肯向日本人称降,率兵抵抗,最终兵败。唐景嵩化妆成老太独自跑路,清军残部则退入台北城中,打家劫舍强奸民女,按台湾人的说法是当时的情景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最后他们不得不派人偷偷跑到城外替日军带路,一举“解放”了台北。

    虽说日本人也多次残酷镇压台湾的抗日运动,但至少也没带这么不靠谱的。在经济、教育和公共建设等等方面,日本和大清相比更是一个在现代一个在古代。如果说日本是黑社会大佬,那么大清顶多只能算是县城小流氓,国家虽大,政府却完全上不了台面,非要二选一的话,当然还是跟着日本人混比较好。

    平心而论,国民党的执政水平跟日本相比也差了那么一截,官员贪污腐败,警察吊儿郎当,政府形象严重地痞化。再加上初期混乱的经济状况,难免让台湾人产生心理落差。到47年2月27日,几个稽查私烟的城管人员由于业务不精,未能充分贯彻对岸同行“脸上不见血、身上不见伤、周围不见人”的宗旨,居然当着围观群众的面暴力执法,结果引发众怒,酿成国民党治理时期规模最大的族群冲突,史称“二二八事件”。当时主管台湾的陈仪却向蒋介石汇报说这只是由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台共分子)勾结境外势力(日军残留)煽动起来的反革命暴乱,完全忽略了背后复杂的矛盾,最后当局出动机枪小分队,简单粗暴的镇压了这次群众运动,刚来两年就给台湾人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至于具体伤亡人数则口径众多,从数百到上十万不等(二二八基金成立后,由家属上报的死难者共有681人)。

    二二八事件的真相在台湾一直争议颇多,因为种种资料显示本地人在事件之初也犯下不少暴行,并不像他们所宣称的那么无辜,背后更有台共等多股势力纵横交错。但是国民党直接开枪的做法无疑极为愚蠢,虽然本地人从表面上看确实是“老实了”,但暗地里他们对外省人的仇恨只是变得更加严重了。

    当时登辉同志刚好转学到国立台湾大学,属于不明真相的群众。他在街上参与围观时,现场忽然枪声大作,子弹横飞,行人齐喊“快走嘞”,立刻作鸟兽散,李登辉也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称自己“差一点就被人打死”。24岁的他因亲眼目睹了国民党的暴行而成长为一号忧国忧民的愤青,曾经加入共产党等各类地下“民主党派”(李登辉加入共产党后没多久就退党,他后来解释说:“三十岁前不相信共产主义是没梦想,三十岁后还相信共产主义是不实际”),这也导致他经常被忙着整肃“二二八事件奸党”的情治部门请去喝茶。由于被认作是“赶时髦的小角色”,李登辉并未遭到太严厉的惩处,只不过频繁的“报到”仍让他不胜其扰。1960年调查局“清查旧案”时,李登辉更是莫名其妙被拘留长达四个半月之久,他在农复会的上司沈宗瀚求人托关系替他求情之后,李登辉才被无罪释放。小角色尚且如此,大角色的下场可想而知。

    经过此事之后,李登辉对台湾政局更加失望,1965年他去美国读博之后甚至不愿意再回台湾。在康奈尔大学取得博士学位之后,李登辉已是世界知名的农业经济问题专家,各国的农经组织纷纷向他伸出橄榄枝,沈宗瀚更是亲自跑到美国游说。李登辉说:“我回去了不知道国家会对我怎么样,我没有太大信心。”沈宗瀚则向他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状况。可惜一个小小农复会主任的口头保证岂能管得到政府头上,李登辉刚回国一年左右,当局的白头盔宪兵就又找上门来了。

    其实李登辉当时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但有了上回拘留四个半月的经验,再加上宪兵是大清早六点钟跑来敲门,颇有点来偷鸡摸狗杀人灭口的味道,李登辉担心自己说不定一去不回,于是先把家里的存折等等统统翻出来交给老婆,支票一一签字,这才“慷慨赴死”。在被断断续续的盘问了一星期之后他又活蹦乱跳的出来了,日后回忆起这次经历,李登辉认为当时蒋经国可能就已经有意启用他,这只不过是一次政治可靠性审查而已。但这种体验无疑让人极不愉快,尤其是李登辉第一被请去喝茶的时间长达十七个小时,期间毫无音讯,更是让他的家人提心吊胆。李登辉的老婆称:“那是我有生以来度过最长的一天。”并且之后每次听到吉普车从楼下路过便会心慌意乱。因此李登辉暗下决心:“如果有机会执政的话,绝不愿意同胞再忍受这种白色恐怖之苦。”

    当然,跟台湾当时一些赫赫有名的政治犯相比,李登辉实在可算是“幸运”的了。没过多久他改造台湾的“机会”也来了:可能是因为台湾农业问题越来越受重视,李登辉突然便被拉入政坛,并且成了蒋经国身边的“红人”,先是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内阁成员,78年又被任命为台北市长,81年升任台湾省主席,84年当上副总统,以七十码的速度在政界快速蹿升。1988年蒋经国去世之后,李登辉更是顺理成章的接任了中华民国总统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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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一对“失败”的独裁者父子


    一个独裁政党若是想在民众的心中散播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压言论。假如一个人连表达自己观点的胆量都没有,你很难想象他是否还能去干什么更了不起的事情。而言论自由偏偏又是最容易被放弃的自由,因为闭嘴对人们来说简直再简单不过,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勇气。

    台湾当时便有所谓刑法第一百条,按大陆的口径叫“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不要说是着手实施叛乱,哪怕你仅仅是发了点牢骚,都有可能被视为有“叛乱意图”而遭到严厉惩处。这种做法使得人们敢怒而不敢言,有意无意的规避风险、远离政治,让独裁者来掌控一切。假如当时的台湾就有互联网,各位或许会看到以下现象:在那些讨论时事的帖子下面,出现频率最高的回复不是“莫谈国事”,就是“楼主小心跨省”。

    尽管蒋介石在控制言论这方面做得倒还算出色,但我不得不说,和对岸的同行比,他是一个非常失败的独裁者,因为他在退守台湾之后依然在搞孙中山的那套“地方自治”。这个所谓“地方自治”的目的之一在于通过基层公务员的直接选举来培养民众的民主意识,从而为宪政打下基础。该政策从抗战胜利之后才算是真正开始实行,虽然国民党后来兵败撤出大陆,但蒋介石仍然执意要延续地方自治,由花莲县开始推动全台湾的县市长等公职人员直选。由于日据时代台湾人已经有了不少选举经验,第一次选举的投票率竟高达80%。这么一比较大陆现在的状况还比不上国民党白色恐怖时期,简直就是人间悲剧。

    当然,由于国民党当时垄断了媒体等绝大部分社会资源,操纵此类选举可谓轻而易举,万不得已时还可以靠作弊来确保自己的胜利,例如派军队、警察、教师等公职人员及其家属参与投票,或者把投给政敌的票偷偷涂污成废票。1975年时主张国大改选、废除戒严令和确保言论自由等的郭雨新就因为开出八万张废票而落选,随后人们在修路时挖出了整袋的投给郭雨新的票。更有甚者,投票所制造停电,趁机调换票箱……不过话又说回来,国民党的舞弊行为固然无耻,但两岸的状况一对比,你又不得不感慨老蒋这一党专政搞得实在太他娘的蛋疼了,以三民主义为基本宗旨的党派和以共产主义为基本宗旨的党派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个还算搞得人模狗样的选举,国民党即使可以操纵结果,也不能把事情搞得过于离谱,对民意仍然得保持一点最基本的尊重,不能把类似大陆李刚之类的人也搞上去侮辱群众的智商。这一方面使他们的基层政治相对大陆而言较为廉明,官员做的是人事说的是人话;另一方面,基层选举确实大大开启了民智,提供了参与政治的渠道,消除了人们对于政治的恐惧,破坏了言论管制的效果。尽管当时台湾人仍无法在报纸等各类刊物上畅所欲言,但至少可以通过选举来表达自己的诉求,一旦他们积攒了足够多的民意,选举就会变成反对派汇聚并展示自身力量的最佳场所。1977年,桃园县县长候选人许信良正是凭着地方选举,一举打开了国民党铁幕的缺口。

    这许信良本是国民党一手培养出的新生代本土政治精英,曾拿着公派奖学金跑去英国留学,回国后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叛逆分子。他在1977年时甚至出版了一本《风雨之声》,大谈四年来在省议会里的所见所闻,让本来遮遮掩掩的政治一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部分傻逼官员顿时无所遁形。这么一号人物,怎么也该拉进看守所躲猫猫一百次了吧,许信良却仅仅因“党纪考核不佳”,被国民党拒绝提名为桃园县县长候选人。谁料许信良竟“违反党纪”以个人身份参选(代价是被开除党籍),最终在选举过程中爆发了著名的“中坜事件”:许信良的助选团队当场抓到某投票站主任的做票行径,引发上万愤怒群众的大暴乱。说实话当时投票站主任到底有没有做票也只不过是一家之言,并无其它证据,但国民党的选举舞弊早已是臭名昭著,信用彻底破产,因此“传言”稍一煽呼,人群马上就闹起来了,这就跟圣元奶粉说自己是无辜的却没人信是一样的原理。

    如果说蒋介石的制度规划就已经为民主派提供了突破口,那么蒋经国的“懦弱”无疑将这个突破口进一步的扩大了。在中坜事件中,台湾警方将被指控做票的监票主任带走保护起来,在鸣枪驱散围观群众时还不慎击毙了一名学生,结果整个警察局都被愤怒的群众一把火连根烧掉。这类“打砸抢烧”事件在大陆会如何定性处理不用我多说,而中坜事件最后的结果却是“罪魁祸首”许信良以大比分击败国民党提名的候选人,自此之后党外的“反动人士”们也开始凭着地方公职选举大规模的侵入国民党的政治阵地。

    曾经有人推荐我去看一部关于蒋经国时代台湾街头民主运动的纪录片,问我大陆人能从中学到什么。我看完以后觉得,人民其实是一样的人民,只不过党是不一样的党,蒋经国在对待这些“反革命暴乱”时实在缺乏“杀二十万保二十年太平”的魄力。有人说他是“迫于群众的压力”才“不得不”进行民主改革,但是俗话说得好啊:“学生怕什么?就怕开枪。”坦克一出,谁与争锋,一次流血事件就足以创造万马齐喑的“和谐社会”,哪还来什么“群众的压力”?而像催泪弹、防暴盾牌和高压水枪之类的非致命性武器不仅不能起到恐吓的效果(回家晒晒衣服又上街来了),相反还大大满足了年轻人自我戏剧化的需要:“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因此与其说蒋经国是迫于社会的压力,我倒更觉得他是迫于自己良心的压力。这倒不意味着他就是“伟光正”了,还是那句话:同样是独裁政党,这个党和那个党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随着“美丽岛”、“江南案”等一系列事件的刺激,蒋经国顺应时代潮流,在1987年正式宣布解除实施了长达38年的戒严令,次年更是完成开放党禁报禁的壮举,重新开启了中华民国的民主化进程。小蒋同志也因此从“独裁者”一跃成为“中国的华盛顿”,其历史评价比他老爸高出何止一个档次,和同时期另一批愚蠢的民贼独夫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很不幸的是蒋经国在1988年便因毫无预兆的病情恶化而突然逝世,在这个改革的关键时刻,李登辉这位副总统也一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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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从夺权到放权


    这篇文章写到这里,男主角的戏份似乎连20%都没有,很多读者或许会奇怪丫怎么突然一下就变成副总统了。其实蒋经国对李登辉一直极为器重(鉴于逝者已矣,其间的原因已难以考证),按他的设想,李登辉应该攀爬得再更快一点才对。78年时蒋经国就想安排李做台湾省主席,但是党内其它大佬认为李的资历太浅,小蒋才不得不把他放到台北市长的位上锻炼了三年。

    蒋经国死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李登辉在党政军三界都没有自己的势力,国民党众大佬虎视眈眈,个个盯着他屁股下的总统宝座,甚至连当时的“国母”宋美龄都有打压之意(为何国母多姓宋?),加上李登辉“本省人”的身份和推行民主政治的倾向,处境更是不利,坊间干脆称李登辉只不过是个“临时总统”。但是李登辉这个人第一运气绝佳,先靠蒋经国之死当上总统,再靠党内群龙无首的混乱和宋楚瑜的“临门一脚”当上了党主席;第二他本身也确实是个无师自通的政治斗争天才,此后竟施展各种手段,轻松玩弄国民党众大佬于股掌之中。

    在90年初的总统换届选举中,反李阵营(俗称“非主流派”)为了获得正副总统候选人的提名,计划在临时中央全会上提出为了推动“党内民主”,应把提名的投票方式由起立表决改为不记名投票。此时总统选举仍由“万年国大”包办,而国大基本上就是国民党的看门狗,能获得党内提名的人几乎就已经在选举中赢了一大半。李登辉作为党主席,想获得提名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虽然国代们未必就喜欢这个政坛新人,但也不宜在起立表决中“公开叛党”,整出总统大选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而非主流派这招“不记名投票”可谓直取李登辉的命门,背后更有行政院长李焕和军事强人郝伯村等人的支持,李登辉的政治生涯一时处于“最危险的时刻”。当时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退选声明”,万一真的演变成不记名投票,干脆直接退出选举,保全颜面。

    李登辉在非主流派发起进攻的前一天就已经获知了他们的计划(事后非主流派指控李登辉派国安局长宋心濂窃听他们的电话,李登辉当然拒不承认),此时他麾下的头号打手宋楚瑜扮演了关键先生的角色。宋提前一天就对新闻界放话,说所谓党内民主不过是一些人“居心叵测的阴谋”,在第二天的临时中央委员全会上更是上纲上线,称不记名选举是“夺权阴谋”:“有证据显示,党内有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在酝酿。”主流派阵营的提前造势加上此番赤裸裸的恐吓,最终令中央委员会在举手表决中以99比70否决掉了不记名投票案,使李登辉得以涉险过关。坊间甚至传言李登辉动用特务机关搜集情报,以“黑材料”私下威胁中央委员。当然,李登辉对此同样拒不承认。

    对大陆政治比较熟悉的人不难发现,李登辉这套手法几乎是我党用来颠倒黑白、打击异己的惯用套路,就连李登辉自己都承认这段经历“跟大陆的权力斗争毫无二致”。但到这时候非主流派仍不死心,打算推林洋港和蒋纬国在未获提名的情况下搭档参选,国民党已然公开分裂,这无疑又壮了万年国代们的胆。而想打破李登辉这种毫无实力基础的威权统治,所需要的也仅仅是胆量而已,李登辉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期。

    孰料李登辉竟下了一计黑手,把蒋纬国的侄子蒋孝武从日本召回,让他公开抨击自己的叔叔是“假民主秩序之名,图夺权之实,藉法规漏洞从事政治投机”,一记重拳直接打得蒋纬国生活不能自理。此后李登辉又派人去做林洋港的工作,劝诫同为本省人的林洋港不要帮外省人打击李登辉,暗示林洋港小心被当成台奸批斗。即使是今日的台湾选举,族群牌依然屡试不爽,李登辉这手效仿文革的“群众斗争路线”一下让本来就是非主流派棋子的林洋港毛骨悚然。随后李登辉又说动国民党内八位重量级元老出来做林洋港的工作,让他“大局为重”,在李登辉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之下,林洋港和蒋纬国最终退出总统大选,导致非主流派的计划全盘泡汤,内部更是因此产生嫌隙。李登辉玩弄权谋居然玩到能把政敌直接“劝退”的地步,可以与此相提并论的大概也只剩火影忍者里的绝技“嘴遁”了。据林洋港称,李登辉其实曾私下允诺他大家可以“轮流坐庄”,因此批评李毫无诚信。老话一句,李登辉对此拒不承认。

    顺利连任总统之后,李登辉仍有两个政敌要处理,一为行政院长李焕,二为国防部长郝伯村。前者和李登辉公开不合,后者则号称哪怕台湾军队搞十年人事变动换上去的也全是他的人,是李登辉实现“军队国家化”的巨大阻碍。90年非主流阵营在总统选举中溃败之后,李焕对连任行政院长仍是志在必得,李登辉阵营里也拿不出比他更像样的人选来。此时李登辉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为惊叹的决定:用郝伯村顶替李焕成为行政院长。李焕自知威望远远不如郝伯村,当下就悲叹自己完蛋了;而郝伯村表面上出将入相,好不风光,一下达到了“政治生涯的最高点”,实际上则被“杯酒释兵权”,李登辉趁虚安排自己的人马大举进入军界,没过几年更联合民进党将郝伯村从行政院长的位置上扒了下来;非主流阵营更是几乎土崩瓦解,被李登辉一一分化击破,此计可谓一石三鸟。由于坊间盛传之前用李焕顶替俞国华做行政院长也是李登辉的阴谋,因此戏称李登辉是用一个行政院长的位置就完成了“一桃杀三士”的壮举。

    在93年郝伯村下岗之后,李登辉已经集党政军三权于一身,可谓权倾一时无人能挡。如果单把这段经历拿出来看,李登辉似乎只不过是另一个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独裁者,但他一方面在国民党内凝聚权力、搞得“官不聊生”,一方面却又还政于民,大踏步的推动着台湾的民主化改革。

    蒋经国在88年开放党禁报禁之后,随着言论的逐渐自由化,台湾人的民主诉求越发强烈,其中很有借鉴意义的是90年3月和总统选举同期发生的“野百合学运”。在林蒋二人退出选举之前,主流派与非主流派为了确保当选,对国大代表自然是百般讨好,情形令人作呕。而当时的“万年国大”除了部分增补代表以外,仍是47年选出的那一批,许多人早已变成风中残烛,不是坐轮椅就是老年痴呆,有的干脆一命呜呼,国大俨然已经变成了养老院,却还不忘隔三差五的给自己延长任期、高薪养廉。到3月16日,几名台湾学生在中正纪念堂广场上打出了“我们怎能再容忍七百个皇帝的压榨”的标语,学生、市民以及民进党等各个政治团体纷纷响应,第二天就建立起了一个“广场共和国”,引发了台湾历史上规模和影响力最大的一次学运,单是学生的人数就一度超过了六千。

    不过台湾这个学运搞得是相当腾讯,其活动包括全国串联、罢课、绝食等等,明显缺乏原创性,还在广场上树立了一株巨大的“民主野百合”(象征学运的纯洁、独立等精神),连长宽高都让人觉得非常眼熟。而且这学运的背景绝不单纯,当时学生说缺睡袋,马上就有市民送来睡袋,说缺盒饭,马上就有市民送来盒饭,可见背后应该有神秘的境外反台势力的资助。最可恨的是学生的行为极为激进,不仅公然打出“老贼下台”等激烈标语并高唱国际歌等传统反动歌曲,还编了首歌讽刺李登辉和万年国大:“你等会儿(李登辉),你等会儿……老贼无行,鼠辈横行,你还要我等,你还要我等……”马英九在广场上怀柔学生的时候甚至还被人下黑脚爆了菊,更显示出这帮不知好歹的学生分明就是一群暴徒,这帮人聚集在中正纪念堂广场上成何体统,简直就是国将不国吗。可惜台湾的军事力量确实是太薄弱了,连把拖拉机改造成坦克的钱都拿不出来,前几天还把非主流派弄得欲哭无泪的李登辉同志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变成了软蛋,不仅没有严词发表社论,反而先是承诺学生不会镇压,在当选总统的当日(3月21号)更是把五十多名学生召进总统府“对话”,对学生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并肯定学运是爱国运动。3月22号,造反成功的学生胜利撤退,一场风波在不到一周内便完全平息,李登辉同志真是丢尽了政府的人。

    林洋港曾指责李登辉这个人言而无信,经常靠许诺别人官位来利用对方,回头又假装根本没那么一回事,甚至把同一个官位许给好几个人。从种种材料来看,李登辉在政府里的表现似乎确实很邪恶,但是对野百合学生倒是一言九鼎。在他正式宣誓就职之后的第六天(5月26日)便释放了台湾一干政治犯,严重挫伤了台湾人民争取诺贝尔和平奖的积极性;六月份召开国是会议,包括政治犯在内的各界代表首次齐聚一堂商谈民主改革事宜;次年李登辉更是加快脚步,先后废除《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和荒唐的出入境“黑名单”(国民党当局过去对于异见人士的出入境问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国内的坚决不让出去,国外的坚决不让回来,反正怎么恶心人怎么来,李登辉本人在70年受联合国组织之邀前往泰国时就曾深受其害。这种白色恐怖时期的特色做法前有没有古人不清楚,反正后肯定有来者),年底更是彻底终结了“万年国大”。92年又修改了刑法第一百条,“因言获罪”在台湾自此变成了历史名词。到95年,李登辉代表政府,在二二八事件四十八周年纪念活动中正式向所有受害者道歉:

    “今天,罹难者家属和子孙能亲眼看到这座彰显历史公义、提升族群融合的二二八纪念碑矗立在宝岛的土地上,亲耳听到登辉以国家元首的身份承担政府所犯的过错,并道深挚的歉意。”

    当然,让台湾真正踏入民主社会的最关键的一步,在于94年7月修宪后确立的总统全民直选。非主流派在总统选举问题上发起了最后的反扑,李焕等人甚至一度连饭都顾不上吃,啃着馒头排着队,轮番抨击李登辉。不过在李主掌大权、背后更有汹涌民意支持的情况下,历史的车轮已经无法阻挡。由于台湾人在民主化的过程中只付出了相对它国而言极小的代价,因此李登辉又将这一时期称为“宁静革命”。

    顺便一提,蒋介石当年之所以执着于“万年国大”和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台面上的理由是第一届国大代表是在全中国范围内选出来的,如果再改选的话那就只有台籍代表,无法代表整个中国,丧失了中华民国的“法统”(其实大陆记者一出门不是代表亚洲就是代表世界,蒋介石完全没有必要执着于这个问题)。在“汉贼不两立”的方针指导下,当197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联合国已成定局之后,蒋介石甚至毅然宣布退出联合国,拒绝接受美国提出的“双重代表案”,结果导致台湾的外交环境急剧恶化。此举表面上是“输了里子赢了面子”,但除了老蒋和他的忠实臣民之外,几乎不会有外人会拿这种所谓的“面子”当一回事,所以实际情况只不过是:民国输了里子,并且自以为赢了面子。69年时岸信介尚且还劝说蒋介石接受双重代表案,72年日本便宣布和民国断交,毕竟俗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除非这个“队友”人傻钱又多。40年后的今天,现实更是证明了老蒋当年的坚持几乎毫无意义,光复大陆依然没戏,中华民国所谓的“法统”在李登辉手下也早已荡然无存,台湾又开始四处砸钱想要加入联合国(最大的阻碍又恰恰是当年曾支持台湾的美国),蒋介石的角色则不幸变成了“为了无聊的原因延缓台湾民主进程的可恶家伙”。

    1996年,李登辉以54%的高票击败另外三组候选人,成功当选台湾第一届民选总统,他在就职演讲中说道:

    “我们已经清楚的证明中国人有能力施行民主制度,运用民主政治……今天的这个庆典,不是为了庆祝任何一个候选人的胜利,不是为了庆祝任何一个政党的胜利,而是为了庆祝我们两千一百三十万同胞追求民主的共同胜利,是为了人类最基本的价值——自由与尊严,在台澎金马获得肯定而欢呼。”

    2000年,李登辉主动退出连任竞选,国民党在台湾维持了55年的统治终于告一段落,华人世界也完成了历史上第一次民主制度下的政党和平交替。由于国民党选战失利,李登辉被开除党籍。当然,对于这位眼光早已超越了政党利益的政治家来说,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曹长青曾问过李登辉,既然明明有机会连任,为何要主动放弃权力?李登辉洒脱的回答:

    “制度把权力给我用一下,用完就还回去。权力和我没有关系,我随时都准备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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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台独之父曾是统一先锋


    尽管李登辉在台湾的民主进程中有如此丰功伟绩,不过对大陆人民来说,单是“台独”这一条罪状就足以把李登辉“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了。其实李登辉本人对“台独”这个说法颇为不屑,他认为台湾早就已经实现了主权的独立,这是一个既成事实,事实不会因他人承不承认而有所改变,这也是为什么李登辉会在99年提出大陆和台湾是“特殊的国与国关系”。为什么要加上“特殊”两字,而不直接说是“国与国”呢?因为李登辉不仅不愿维持两岸分裂的现状,恰恰相反,他才是真正为和平统一做出了建设性努力的人。

    正如前文所说,两蒋时代台湾对大陆的方针叫“汉贼不两立”,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俗称“三不政策”,直到蒋经国临死前一年才开放台湾前往大陆探亲,而大陆方面对这种两边假装互不认识的做法似乎也非常满意。李登辉上台之后则开始主导“务实外交”,不再称共产党为“叛乱团体”,而是“对等政治实体”,并且迅速着手改善两岸的关系。89年李登辉首次打破两岸官员“不接触”的惯例,90年成立“国家统一委员会”,91年颁布《国家统一纲领》,其后双方进行了大量互动,两岸关系可谓处于前所未有的融洽时期。最重要的是这份《国家统一纲领》,里面开宗明义的表示:

    “海峡两岸应在理性、和平、对等、互惠的前提下,经过适当时期的坦诚交流、合作、协商,建立民主、自由、均富的共识,共同重建一个统一的中国。”

    在这份纲领中,李登辉为两岸统一提出了非常具体的规划:两岸政府应相互承认对方为对等政治实体,承认分裂的既成事实。在这个基础之上,民间交流互惠,官方互信合作。最重要的是,大陆必须进行民主改革,随后双方在民主政治的框架下完成两岸的统一大业。

    从95年开始李登辉又反复提出“经营大台湾,创建新中原”的设想,意在把台湾变成指引大陆民主化的明灯,在中国实现统一之后由台湾来“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四十多年来我们之所以奋斗不懈,就是要为将来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立下可供遵循的典范。”可以说野心是相当之大。96年当选总统之后,李登辉更是在就职演讲里对这一设想大书特书:

    “今天我们在台湾实现了中国人的梦想!二十世纪的中国人奋力追求的是建设富强康乐的新中国,与实践中山先生‘主权在民’的理想。五十年来,我们在台澎金马的艰苦奋斗,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奇迹’,完成了世人推崇的民主改革。百年以前,在踏入二十世纪之初,曾被西方国家认定为专制、封建、贫穷、落后的中国人,已经在台澎金马地区开创了民主、富足、进步的新局,傲然面对世人的赞誉。这不但是我们两千一百三十万同胞共同的光荣,更是中华民族振衰起敝,再创新机运的关键。我们相信,同样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在台湾做得到的,在中国大陆也可以做到。因此,我们愿意以建设的经验,导引中国大陆发展的方向,以进步的成果,协助亿万同胞改善生活福祉,进而集合两岸中国人之力,共谋中华民族的繁荣与发展!……登辉深信,在二十一世纪,中国人必能完成和平统一的历史大业,为世界和平发展,善尽更大的心力。”

    李登辉这个从小接受日本教育长大的台湾人会如此高唱统一大调也没什么奇怪的,第一他以博学多才而闻名,对大陆的文化和历史颇有涉猎(台湾人戏称他是“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都知道”),早年正是受马克思主义影响才会学习农业经济,并有志改变大陆农民的处境,可以说本身就有一定的“大陆情结”;第二对于同文同种的台海两岸来说,统一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这种做法也符合李登辉“务实外交”的精神:“‘台独’只会断送国家的大好前途,牺牲社会的安定繁荣,这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我们应该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只不过这种“好处”绝不会建立在制度的倒退之上,台湾不可能去和政治状况连白色恐怖时期都不如的大陆去谈什么统一。

    如果说李登辉所倡导的是基于共同价值观的统一,那么大陆所倡导的则是基于“哥实力比你强”的武力吞并,一边将自己当作中国的唯一合法代表并不断打压台湾的生存空间,一边宣扬所谓的“一国两制”,其背后的逻辑是“不跟哥玩哥就天天往你家门锁里涂胶水破坏你的配电箱”。台湾当局如果接受这种名义统一,在失去美国庇护的情况下根本无法保证自己的制度能确实不受影响(如今香港的遭遇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而民主政治本身的特点就是不相信掌权者的道德自律,而是通过制度设计来制衡权力。李登辉在《台湾的主张》便解释了台湾为什么不可能接受“一国两制”:“只有透过民主制度的全面施行,才能以法治化的机制及透明化的政治运作过程,增进两岸互信,并确保双方切实遵守协议,共缔双赢新局。”两岸对统一策略的分歧,说到底其实是“制度之争”,反映了两种思维方式的对立。这种对立几乎浓缩在了07年发生的一起事件里:某中国公民在日本成田机场朝李登辉砸了一个瓶子,而李登辉事后回答:“希望他回大陆也可以这样。”可惜砸瓶子的那位仁兄,可能根本都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分量。

    至于究竟哪种制度比较好,我就不多加评判了。我党已经系统性的论证了民主制度并不适合中国(六十多年前他们也系统性的论证过中国必须实现民主,这就叫与时俱进),很多中国人民也视民主为外来的洪水猛兽。但既然双方最终的目标都是统一,为什么李登辉又会突然变成“台独分子”?

    这个“华丽转身”发生在1995年李登辉以私人身份访美、并在母校康奈尔大学发表演讲之后,《日人民报》突然推出了“四评”系列文章,大肆抨击李登辉公然发表分裂言论的行径,大陆人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这是一号人民公敌了。”而李登辉的演讲名为《民之所欲,长在我心》,从头到尾都在夸耀台湾的民主经验。如果你不告诉别人这就是著名的“分裂演讲”,我相信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看不出这玩意跟台独有什么蛋关系。日人民报能从演讲本身找出的问题,居然只不过是“中华民国在台湾”这么寥寥数字,完全就是上纲上线,按李登辉的说法是:“中共对登辉个人发动一波又一波‘欲加之罪丶何患无辞’的诬蔑,但是登辉忍辱负重,不予理会。因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解决不了累积五十年的历史问题。”

    尽管李登辉曾反复表明态度,过了一个多月后中共居然又朝台湾周边海域发射了数枚飞弹,台湾海峡顿时布满了浓厚的火药味。李登辉对此更是大惑不解:“都已经打过招呼了,怎么还发那么大脾气?”他自称美国之行早就通知过大陆政府,大陆这边虽然不乐意,但依然安排了第二次汪辜会谈。到96年总统选举期间,大陆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台海狂扔飞弹,弄得台湾人心惶惶、股票大跌,史称“第三次台湾海峡危机”。

    我党此举究竟意欲为何?鉴于政治本身就有黑箱作业的性质,而大陆政治更是黑箱中的黑箱,外界也只能对这个问题作出一些推测:压制台湾的务实外交;阻止李登辉当选;趁机和美国恢复外交联系;鹰派抬头中共内斗的结果……我也姑且阴谋论一把:既然两岸统一之争表象下的本质是制度之争,那么双方不管做什么动作,归根结底也应该是冲着对方的制度去的。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柏林墙倒塌、东欧巨变、苏联解体的大环境之下,如果对岸同文同种的台湾人也实现了民主,对我党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在94年末台湾正式确立了总统直选、完成了改革最关键的一步之后,大陆在95到96年这段时期的“文攻武吓”,表面上宣称是要反台独,实际上是想重演40年代末的历史,再一次中断中华民国的民主进程,通过外部的武力威胁让台湾重新进入类似“动员戡乱时期”的状态,无限期的延迟总统大选。这是我党正在香港持续施行的方针,也是最符合专制逻辑的做法。可惜的是,第一李登辉进行民主改革的决心远远超过蒋介石,第二解放军叛变将领刘连昆提供的情报让李登辉老神在在,深知除非发生美洲大陆被外星人转移到火星之类的重大变故,大陆根本不敢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虽然我党在破坏台湾民主这点上失败了,但在愚民方面倒是颇有斩获:让大陆民众先入为主的认定李登辉是个国家公敌,从而忽略其“民主统一”的主张,或者将之当作一种“明统暗独”的阴谋,如此一来便可有效的阻隔来自对岸的“和平演变”。日后我党又以同样的手法在所谓“两国论”、“七块论”上大做文章,完全扭曲了李登辉的原意:“最理想的状况,是中国大陆摆脱大中华主义的束缚,让文化与发展的程度各不相同的地区享有充分的自主权。如台湾、西藏、新疆、蒙古、东北等,大约分成七个区域。”从《台湾的主张》一书上下文来看,李登辉的意思完全可以理解为是削弱中央集权、加强地方自治,他在书中还说“未来的中国只有一个”,台湾多名立委也再三解释这根本就不是要把国家分裂成七块的意思。不过我们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根本就不鸟你,自说自话,爱咋咋地。

    如果是从两岸统一的角度出发,那么这番“文攻武吓”所起到的基本都是反作用。大陆仅仅因为双方统一策略的不同就给李登辉扣上“台独分子”的帽子,继而以武力制造恐慌,在在显示出蛮不讲理的作风,徒惹台湾人的厌恶而已,以至于96年选举变成了一场“谴责中共大赛”。由于大陆的威胁直接冲着李登辉而来,对李登辉的高票当选也产生了一定促进作用,台湾民间当时便戏称说“李登辉的竞选总部在北京”。大陆以自身的行动向台湾人表明了跟这种货色谈“和平统一”无异于与虎谋皮,李登辉的“民主统一梦”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像是“痴人说梦”,就连他自己都说:“大陆距民主主义还非常遥远,他们一定要靠着自己的双腿,花数十年的时间走过我们曾经走过的痛苦之路。”正是这种状况导致了陈水扁之类正宗台独势力的崛起。06年陈水扁正式宣布终止国统会和《国家统一纲领》的运作,一脚把“李登辉主义”踢进了垃圾堆,虽然马英九上台后又重回“大陆不民主,两岸难统一”的路线,但是长此以往下去,很难确保“李登辉主义”在台湾还能剩下多大的市场,我党俨然已经变成了台独人士的“制造机”。

    如果说李登辉主政时期的政策是化解两岸的敌意,那么大陆的做法则是增加双方的对立,把台湾越推越远。台湾人厌恶大陆自我中心、处处以武力威逼,就连李登辉这个本土人士中少有的统派近几年来对中共也越来越恶语相向,大陆人则在单方面的宣传之下对台独咬牙切齿,动不动便叫嚣“核平台湾”。这种非理性的仇恨一旦发酵下去,恐怕即使有朝一日大陆真的实现了民主化,统一也无从谈起。究竟是谁在假扮统一斗士,为一己之私利而损害两岸人民的共同利益、以统一之名而行台独之实,答案已不言自明。

    其实台湾的情况也完全可以举一反三到其它“危险地区”,只不过台湾是已经分裂了,而那些地方截至目前为止还是统一的,枪杆子政权暂时还有能力压制住自己制造出来的民族仇恨。我还是老话一句,这大陆人民整天高喊统一统一、爱国爱国,哪天要是真跟在某些人屁股后面把中国给捣腾成七块了,那也算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一出滑稽剧了。

    2010年12月14日星期二

    已经消失的中国“犹太人群体”

    已经消失的中国“犹太人群体”

    林达

    这是我在6年前对文革的一点清理。写作冲动源于一部文革记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当时影片引发网上激烈争论,我感觉不论争论哪一方,都没有道出自己隐约的一些想法,我一直习惯在书写中清理自己,也就顺手写了这篇文章。写完,也就扔在那里。很快6年过去,一些偶然事情让我重新找出这篇旧文,也有了给更多人看看的想法。我发现这些想法其实是有关文革的独立议题,与电影没有太大关系。我做一些修改,也把自己想让旧文面世的原因写出来。

    一,反省红色教育的前提

    文革,是我们经历过的二十世纪中国最重大事件之一,漫漫历时十年。正因为历时弥久,占据了经历者生命中的一大段,文革永远改变了他们的精神历程和生活轨迹。不仅如此,虽然文革相对漫长的中国历史,只是一小段,但它无疑改变了现代中国的历史进程。这是许多历史学家和普通人,都有冲动要去审视和反顾它的原因,也是亲历者会不由自主关注文革研究的原因。

    《八、九点钟的太阳》,这是毛泽东形容年青人的一句话,电影探讨重点是那一代年轻人被革命教育愚弄直到觉醒的经历,是检讨革命教育(包括所谓“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影响力)的一个尝试。就专题片来说,也在尽力涵盖诠释文革前的中国红色宣传教育、中国高层矛盾来源和十年文革始末的重大事件。

    这样一部小制作文献片,引出了极为对立的激烈争论,也从一个侧面传达了文革研究现状:一是研究少、文献片堪称稀有,在发生地中国,文革还是禁区,文字可私下做,出版略为松动,就挤出一些在官方言论界线内的出版物。影片就不同,不仅需要资金,而且,在可预见未来,中国根本没有上映可能。所以,一旦出来一个,会引起各方强烈关注。文革文献片的分量,少得与如此重大一段历史完全不相称;二是中国对文革研究和公布真相的禁锢,带来长期认识分裂,对文革及其领导者,远不象德国对犹太人浩劫及其责任者那样,有相当一致的主流价值判断。

    在中国和国际间都是如此,迄今为止,中国学界不乏全部或局部肯定文革的大量学者;文革领导者在中国,仍然是官方推崇民间追捧的英雄伟人;在西方,毛泽东远非希特勒那样的政治敏感人物,2009年奥巴马夫人主持装饰的美国第一圣诞树上,一个圣诞装饰球的贴饰中,有一块小小的波普艺术家画的毛泽东像,引起争议。我想,假如换作希特勒,哪怕是波普艺术,白宫一定会小心避开,免得触发敏感议题;同年,美国前白宫新闻官在公开演说中声称毛泽东是对她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假如切换到犹太人浩劫的责任者希特勒,这样情况绝不可能在德国、美国或者任何西方国家发生。

    所以,对红色教育的反省,其实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首先明确文革浩劫毁灭性的灾难后果。这和反省纳粹教育的道理是一样的,德国人认为,假如持续纳粹教育,可能产生新一代纳粹青年、可能导致浩劫重演,而浩劫的灾难性是清楚的;那么,反省红色教育,也应该是为了避免产生新一代红卫兵,避免再次推出文革。可是,文革究竟是什么,相比犹太人浩劫,在国内国际间,都还是模糊得多的概念。

    也就是说,文革爆发迄今已经40多年,却至今没有强有力的文革叙述,推出被基本一致接受的结论来。

    二,中国是否存在“犹太人群体”

    一个原因,是文革的复杂性遮蔽了它的本质。在文革研究中,有很多人认为,文革迫害与被迫害的关系,其复杂性远远超过犹太人在纳粹统治下的经历。在犹太人浩劫中,迫害者与被迫害者的界限非常清楚,而文革的迫害关系复杂。尤其是文革中有大批中共干部和追随者受到迫害,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文革之前也曾经参与迫害他人;在文革中,更普遍存在迫害和被迫害的多次循环,迫害者和被迫害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一条清楚界线。因此,反省文革,假如简单以德国犹太人控诉浩劫的方式,很难达到深刻反思的目的。

    这是对文革相当普遍的一个看法。我感觉,人们更多关注了文革表层的复杂,却忽略了两场浩劫的共同本质,在文革反省中,德中两场浩劫非常一致的地方,没有被提出和强调,那就是:中国事实也存在一个“犹太人群体”,它是文革迫害模式的核心。

    文革红色恐怖压倒一切。恐怖的最基本对象,就是中国的一个“犹太人群体”,这个群体从1949年开始被大规模“专政”,被非法杀戮、被无罪监禁、被非法限制自由(管制)、被非法剥夺财产。他们是所谓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含前国民党政权的军政人员,所谓历史反革命)、坏分子。他们的“纳粹时期”,从1949年就开始了。而在“解放区”,即1949年前的共产党占领区,主要是随着土改推行,远早于49年就形成专政雏形。

    根据一九五四年宪法第十九条的规定,“国家依照法律在一定时期内剥夺封建地主和官僚资本家的政治权利”,全国有两千多万地、富、反、坏分子失去公民权。(引自2004年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 )。这两千多万人,与1949年之后的迫害循环无关。从来没有出现过让他们起来迫害别人的一点点可能。在文革之前,最高法院院长就公开宣称:“在依靠群众实行专政这一根本路线的指导下,……人民群众能不能制服四类分子,敢不敢把四类分子的绝大多数人管起来进行改造,既是衡量一个地方群众是否充分发动,社会主义革命是否彻底的主要标志之一,也是衡量这个地方的人民法院是否贯彻了群众路线的主要标志。”(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谢觉哉,1964年12月26日在第三届全国人大的工作报告)。

    据毛泽东1957年2月27日讲话:仅1950年至52年,四类分子的处决达70万人。杀戮高潮下幸免的四类分子,是持续被迫害17年之后,在文革中整体陷入绝境。

    再看“资产阶级”,从1952年开始,就被毛泽东指定:不再是中间阶级。而是无产阶级的政治对立面的“主要矛盾”。1956年公私合营的时候,把70万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等,划入资产阶级,加上近20万资本家。这是一个90万人的、从被“团结、利用、改造”,到越来越明确的被歧视迫害的“敌对阶级”。在文革前,他们的处境类似纳粹公开迫害犹太人的前夕,始终剑悬头顶。文革一开始,他们是立即被扫入四类分子同等待遇的群体。

    这是数量高达两千多万人的中国“犹太人群体”,而在纳粹上台的时候,整个欧洲只有一千二百万犹太人。

    三,“犹太人群体”成为文革迫害迅速扩大的依据

    他们有别于其他受迫害者,其原因是他们基本上是历史的身份罪,和种族一样,已经无可改变。地主富农在失去土地、资本家在失去企业、前政权军政人员在失去服务机构之后,属于个人的身份依然存在。迫害模式因这个群体的存在而建立:以身份加以标识,即使没有刑事罪行,也同样可以失去一切公民权利,成为“群众专政”即民众暴力的目标,没有生命保障;罪行可以任意编造,无需经过法律程序认证;你是否存活,完全依赖于“形势”――生存环境的暴力程度。文革前和文革中,干部民众先后有过“冤冤相报”的迫害可能,但在迫害和被迫害之间,并非没有一条清楚的基本界限。这条界限就是黑四类和资产阶级。这个红色恐怖的核心迫害对象,贯穿整个文革没有改变,他们所承担的罪名没有改变,迫害的模式没有改变。

    这个受迫害核心和模式的存在,是理解受迫害群体数量在文革迅速扩大的根源。其他被迫害对象,只要以同样身份加以标识,就自动纳入这个模式。一个或一类人,只是在取得“犹太人群体”的罪名之后,迫害者才取得任意伤害他们的权利。例如,四类分子在文革中被扩大为“黑五类”、“黑七类”,其中“黑帮干部”,是被指控为“走资本主义道路”,“资产阶级在党内代理人”,教师、知识分子是被指控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资产阶级右派”,他们随即取得“犹太人”身份,进入了“犹太人群体”。少年儿童是被指控为“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狗崽子”而进入这个群体。不放过对少年儿童的迫害,也和纳粹德国的状况如出一辙。文革中,四类分子、资产阶级这一群体,由于对家属、包括子女的株连,被迫害人数就达到将近一亿。

    在文革前和文革中,建立这个“犹太人群体”的理论,一直强调现代历史上政治斗争的相互杀戮,以国民党杀过共产党人为依据,作为文革暴力对待“犹太人群体”充分理由:即“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假设此方不残酷对待甚至屠杀“犹太人群体”,就会被对方杀戮,而且因为不仅有关政党而且有关“阶级”,所以将涉及全部工农民众的“千百万人头落地”。

    这些说法,都刻意掩盖了一个事实,就是在土改、镇反、肃反被杀的70万人和因此形成的两千万“犹太人“群体,他们绝大多数无涉国共政治斗争、无涉“革命反革命”对峙、与任何政治并无干系。他们被划入“敌对阶级”、被指控“站在历史错误一方”,只是一个政治陷害。绝大多数地主富农资本家只是合法拥有土地和企业的普通平民而已。

    同时,由于文革涉及党内斗争,文革研究大多会注重介绍文革前以毛泽东刘少奇为首的高层,如何因经济等议题产生分歧,以解释文革一批干部遭受迫害的来由。但是这些研究往往没有同时指出:在以国家名义确立、迫害一个“犹太人群体”的问题上、在专政替代法治的问题上,他们并无分歧。先是大批与政治斗争无关的无辜平民可以被诬陷杀害,往前再走一步,才是同样与国共斗争无关的党内意见不同者,也可以被诬陷、推入同一深渊。没有法治,就没有“罪与非罪”的标准。

    纳粹和文革浩劫的问题,是彻底毁掉法治基础,大规模诬陷滥杀与政治完全无关的平民。

    四,“犹太人”和“雅利安人”

    正因为有一条清楚划出“犹太人”的界限,因此,所有被扩大进去的被迫害对象,要逃离迫害,都是宣称自己被误会了身份,声明自己不是地主资产阶级同路人,也就是声明自己不是“犹太人”而是纯种“雅利安人”。最典型的,就是五十万“资产阶级右派”,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和四类分子资产阶级一起饱受蹂躏之后,争取“平反”方式,就是竭力将自己和“资产阶级”划清界限。他们不会去尝试以解救同受迫害“犹太人群体”的方式,同时争取自己的被解救。不仅因为这样做不可能成功,还因为1949年之后的反复政治教育,就是阶级斗争学说。在这个被普遍接受的学说之下,地富反坏构成阶级敌人,这个中国“犹太人群体”不可能消失。它不仅存在于专政迫害中,也存在于绝大多数普通“雅利安人”的心中。这些“身份罪人”的家属和孩子,也必须以“揭发亲人划清界限”、“宣布脱离家庭”来尝试规避迫害,而由于血缘关系,他们极少逃脱成功。

    遇罗克作为一个典型的挑战体制的英雄,受到大家应有的推崇和纪念,我也看到,大家往往忽略了千千万万个与政治无涉、从来没有一丝挑战革命形势念头,巴不得找个地洞蹲在里面不要被人看见,却被少男少女们拉出去打死或被迫自杀的人。大量出现这样的受难者,才是浩劫。

    文革研究一般都普遍注意并且提到了文革第一波对于地富反坏的冲击,但是,研究最关注的,往往是围绕中共党内政治斗争和社会上的派别斗争的主场景,而被迫害的“犹太人”,只是文革模模糊糊的背景。更为清楚的受害者,是国家主席刘少奇和大量革命干部、知识分子。他们也是文革后由政府主持的“拨乱反正”模式中应予“平反”的典型好人。

    这个模式是:文革作为一种“错误”虽然是迫害了好人,他们却是被误认为是坏人而错遭迫害,文革灾难,就是把大批革命干部打成了“黑帮”,把大批革命知识分子打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把一批革命干部子弟打成了“黑帮子女”,把大批“雅利安人”打成了“犹太人”。那么四类分子和资产阶级呢,两千万中国“犹太人群体”呢?那条清楚的、受迫害核心群体的界限,在文革结束的时候再次出现。好、坏以此为界。“犹太人还是犹太人”,对中国“犹太人”的至镇压还是对的。所以,在“好人们”欢呼文革结束的1976年,中国的“犹太人群体”还处在“不许乱说乱动”的地位。虽然对“好人”的甄别平反,也花了一段时间,可是,在文革结束的那一天,他们就产生希望和信心,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脱离“犹太人群体”、被“平反”的。而在1976年,中国“犹太人群体”并没有这样的希望。因为,“拨乱反正”是拨文革中迫害的扩大之“乱”,是反到文革前的17年之“正”。虽然,文革的教训也渐渐引出对17年的一定程度的反省。在文革结束7年以后的1983年,又熬了大半个文革的时间,“四类分子”才获得公民权,而歧视理论和环境依在。他们处境的改善,只是党“胜利完成了”对他们的“教育改造任务”,而并不是说,他们从来就应该是人。

    一方面,中国“犹太人群体”在文革前和文革中被迫害和大批死亡没有被全面描述,导致文革浩劫的屠杀事实被掩盖了一大块;另一方面,“雅利安人”式的平反模式,使得文革的浩劫本质,变得更为面目不清。

    文革中被陷害而划入“犹太人群体”的受迫害共产党干部群体,在文革后急于重返“雅利安”身份,他们的绝大多数人认为,自己“雅利安”身份的恢复,等同于“拨乱反正”的完成,他们并不改变原来对犹太人的迫害理论,这也使得对此持有异议的人,反感这些干部对文革前参与、支持迫害他人的不作反省、却又主导了文革后控诉的话语权,因而甚至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不愿意把中共干部在文革中遭受的大规模暴力残害,也看作与犹太人浩劫相同的迫害,甚至有人认为,民众对这些干部的暴力,是对他们在文革前执行专制政策的一种合理反抗。

    我想,纳粹时期与文革浩劫有着共同本质,就是以独裁者煽动的民众暴力,对他意欲迫害的对象,实行大规模非法伤害和杀戮,这样的专政模式完全取代法治。在纳粹德国,独裁者把迫害对象认定为一个特定种族,在文革前和文革中,中国独裁者把迫害对象认定为一个特定的 “犹太人”社会群体,在需要的时候,任意扩大这个群体,在政治斗争需要的时候,甚至不排除扩大到自己的昔日战友和支持者。这种暴力煽动,虽然有局部短暂的失控,但是从全局和本质上看,文革中斗争共产党干部、甚至对他们施以暴力的民众,并非自由意志的反抗者,而仍然是被独裁者利用掌控的工具。对干部攻击的起始和中止、攻击的方式、干部被“保护”起来还是被“解放”或者继续留在暴力中,最终都是由文革的领导者决定,而不是由民众所决定。

    因此,文革中的所有受害者,都是浩劫的组成部分。而“犹太人群体”仍然是浩劫迫害的核心。

    五,文革研究中描述的失衡

    迫害导致死亡的大量发生,是纳粹时期和文革时期的基本共同特征,也是它们在本质上一致的原因。

    假如说,纳粹对犹太人迫害的浩劫,大屠杀是占历史描述的绝对主体。这样的主体描述对文革始终没有形成,倒是出现更多红卫兵那一代年青人的文字回忆。他们对文革的回顾反省、对自身群体的研究,无疑是必须的,但是,我也认为,在文革研究中,不应该出现整体表述天平的严重倾斜,失衡的原因是什么?

    一个原因,当然是文革研究在中国还属禁区。这是和二战之后的德国非常不同的地方。希特勒和他的国家社会主义党都在一场侵略战争失败之后,退出政治舞台。新一轮领导人没有历史负担。而中国文革结束,是执政党自身变化的结果。文革结束是一个突变,而政党思维方式的变化却是渐进的。它的固有思维之一,就是很难容忍党外质疑,因此,对文革的所谓“拨乱反正”非常有限。

    第二个原因,是在时过境迁之后,文革浩劫和犹太人浩劫,二者的叙述主体不同,源自幸存者的劫后遭遇完全不同。二战之后,犹太人痛定思痛,幸存者们能够集合起来求民族生存。为了让这个民族能够记住自己几近被灭绝的经历,更是为了唤起历来对犹太人充满歧视敌意的世界各国民众的反省,他们组成起大量民间组织、基金会,建立博物馆,集合民间资金,拍摄大量文献纪录片,把犹太民族的遭遇提升到人类悲剧的层面,把纳粹的迫害追溯到反人类罪的层面,才使得今天的浩劫教育成为国际社会认同的人类历史教训。

    而中国的四类分子和资本家,即使在文革结束那一刻,他们仍然是黑的。1976年文革结束,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可以指望开始一个不能对他们任意打、杀的“讲政策”时期,有了较多人身安全,不至于在随时可能发生的“批斗会”上立毙杖下了。可是,他们的身份罪并没有任何变化。不要说“四类分子”,“资产阶级”仍然在文革后的经年累月中,成为一切批判目标的定语,例如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

    文革结束两年多之后,四类分子和资本家被“摘帽”(全体恢复公民权是在文革结束7年之后)。可是,“摘帽”并不是安全的绝对保障。“摘帽”不是法律确认这些人原本就是公民,理所当然拥有平等权利,而是执政党的一个宽恕决定。事实上,在决定中,没有检讨多年来无罪杀戮和剥夺两千多万人公民权利的政府罪行,而是赞扬自己以迫害的方式“改造”他们成功:

    “经过做大量的艰苦细致的工作,他们的绝大多数得到了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一九七九年元月,中央决定给全国六百多万名四类分子摘帽,恢复了他们的政治权利。一九八三年后,国家又给所剩的79,504名地、富、反、坏分子中的78,327名搞掉了帽子,并纠正错戴四类分子帽子的982名,对有现行违法犯罪行为的195名,分别予以逮捕或劳动教养,从而胜利完成了自解放以来对两千多万名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的教育改造任务。”“八三年后国家又恢复了近八万名四类分子的公民权”。(引自2004年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 )

    在1979年1月11日,中共中央《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份问题的决定》说:“地主、富农分子经过20多年以至30多年的劳动改造,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中央决定:除极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以外。凡是多年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主、富农分子以及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经过群众评审,县革委批准,一律摘掉帽子,给予人民公社社员待遇。”

    首先是对“劳动改造”迫害的肯定,再以“群众评审,县革委批准”的程序摘帽,如此“摘帽”,自然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他们的“反动立场”是“天然”的,只是现在,“经过群众评审”,主观判定你在“劳动改造”之后“改变了立场”,把你划出这个群体。可是,“专政”仍然留在宪法中,在可能发生的另一个“中央决定”、“群众评审”中,你当然可以再被划回来,因为几十年的迫害本身没有被否定,形成迫害的理论没有改变。

    在土改时期被镇压杀掉的地主,在镇反肃反中被处决的反革命不算,从1954年到1979年的25年中,有70%的四类分子,一千多万人消失了。他们的死亡率远远高于正常死亡。犹太人在浩劫中的死亡,是六百万人。

    我们设想一下,假如是犹太人幸存者刚刚走出集中营,从温和化了的前纳粹政府手里拿到这样一张摘帽决定,而他们还必须在德国生活下去,无法离开,犹太人怎么可能给世界带来今天的浩劫反省?不会的。就象直到我们感觉已经经历了天翻地覆变化的今日中国,试想一下,是否可能出现一个类似“犹太人浩劫基金会”、“犹太人浩劫幸存者协会”那样的中国“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资产阶级浩劫基金会”、“中国黑五类文革幸存者协会”?没有可能。因为在今天的中国,根深蒂固的文革思维仍然在起作用。从官方甚至民众来看,打出这样的身份,就是“没有改造好”,“企图变天”的证据。而这些幸存者仍然生活在长期迫害后恐惧的阴影之中。他们仍然是被政府宽大的、改造好了的罪人,而不是理直气壮的浩劫受害者。德国浩劫的受害主体,是站出来质疑人类良知的整个犹太民族。中国文革的受害主体是零散地消失在人群之中、不希望被人注意到的、一个又一个的幽魂。

    (这也是我想发出这篇旧文的主要原因,前面是话写在2004年,6年后2010年的今天,不仅这个状况没有改变,在建国60周年的去年,宪法中保留的“专政”被高调肯定,仍然没有出现讲述中国“犹太人群体”的文革文献片,而中国“犹太人群体”幸存者,已经基本离世。)

    就这样,本来应该站出来、对文革浩劫的历史传承负起责任的受害主体,中国“犹太人群体”,在历史叙述中始终缺席。

    六,叙述主体无法替代

    托玛斯.曼在二战刚刚结束时说过:“希特勒把德国变成了一个刑讯室。”在文革中国,这是一个远为广泛的事实陈述。德国对犹太人的杀戮主要通过集中营由军人执行;而文革中,中国城市的每一个工作单位,每一个居民区、每一个大、中、小学校,农村的几乎每个村庄,都在发生人身侮辱(斗争会)、非法羁押(隔离审查)、体罚和刑讯。被打死打伤和不堪折磨的自杀死亡大量发生。大量平民广泛涉入暴行,红卫兵只是冲在最前面的其中一批。

    文革和红卫兵的兴起,只是政府把原来就存在的对“犹太人群体”的“群众专政”权限扩大、专政范围扩大,把任意侵犯掠夺他人财产、刑讯、监禁、处死和酷刑致死他人的权力,下放到普通民众、包括正在青春期的青少年手中,激发起人兽性一面,教育使他们认为,残暴行为只要假借革命名义,就是可以的。在这一点上,文革中的中国也和纳粹德国契合。《八、九点钟的太阳》引入了红色教育中的电影示范,在红卫兵一代看的国产电影,斗争地主的羞辱、暴力,是一个常见场面。

    文革中对老弱妇幼施以刑罚,显然不是源于对革命理想的追求,只不过是被异常气氛激发起来的虐待狂心理和兽性。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会想出那么多折磨人的花样,为什么正常人无法忍受的残酷,会成为嗜好,甚至带有娱乐和庆典的特征。暴力蔓延的更重要原因,是政府只利用所谓“法律”对“敌人”施加迫害,而没有任何正常社会中法律对侵害生命财产罪行的惩罚,文革只是长期迫害“犹太人群体”制度性扩大。

    很难否认,在纳粹德国,青年一代也有和红卫兵一代近似的政治迷幻。在《八九点钟的太阳》摄制组建立的同名网站上,首页有一幅照片。是文革中的一个家庭,在两三岁孩子的指挥下,一家人从小到大排成一列,高高兴兴各拿一本《毛主席语录》。在最近描写纳粹迫害同性恋的纪录片《Paragraph 175》中,有一个几乎完全相同场景。影片中,一大家子德国人高高兴兴地在自己家花园前从大到小排队,然后,微笑着,一起行希特勒式的举手礼。两个场景如实传达了同样的政治迷幻,在不同国家的社会中扩散深入的程度。

    在德国,被虚幻政治理想和纳粹教育蒙骗的一代人,无疑也有大量事后觉醒者,也有和红卫兵一样反省社会教育、心路历程的需要。可是,在对整个浩劫反省中,这部分比重相对要轻得多,甚至微不足道。原因之一是,人们认为:面对大规模屠杀,不论那些参与者最初怀着怎样的政治理想,在屠杀发生时,只可能是人的兽性主导。这种兽性是被什么催化剂催成的,已经很少有人关心。这部分探讨弱化,也因为纳粹教育已经随纳粹政权一起消失。在今天德国教育中,哪怕出现任何一点相关迹象,例如,集体主义、要求思想的整齐划一、鼓励对政党和领袖的效忠颂扬等等,都会遇到非常敏感的本能警惕。

    而中国情况完全不同,“国庆60年”前后,文革前那些“三忠于”英雄和教育模式,又在对今天孩子推出新的一轮版本来。所以,对革命教育的检讨,对今天的中国青少年仍然有现实意义。

    但这又是非常纠葛的议题:一方面,寻求暴力形成的教育原因,无疑是重要的。另一方面,之所以重要,因为它的后果是严重的反人类罪行。在整个文革研究和文献片领域中,由于政府阻扰采访以及“犹太人群体”的恐惧,反人类罪行事实不清,相对于德国浩劫,文革面目也就模糊不清。

    例如,根据《“文化大革命”十年史》(1986年9月天津人民出版社),从1966年8月27日至9月1日,北京东郊大兴县13个公社共杀害地主富农及其家属325人,年龄38天至80岁,22户被杀绝。根据目击者回忆,其中的马村“在村内东、南、西、北四方设是个监狱,分男老、男壮、妇女、儿童四监,另设一个刑场,随捉随入,随提随审,随杀随埋,真乃一条龙行事。”(张连和“五进马村劝停杀”)。很难想象,在德国犹太人浩劫之后,这样的事件会不成为今天广泛的浩劫教育范本。而大兴县受难幸存者却一言未发。公开采访这一事件仍然是被禁止的。据《八、九点钟的太阳》剧组介绍,他们有采访意愿、并做了努力,却没有采访大兴县屠杀事件的可能。

    清楚看到人类群体灭绝的后果,是德国对任何纳粹教育倾向敏感的前提。假如浩劫本身面目不清,发掘其原因的意义也就随之弱化了。文革主体叙述消失,好比在叙述德国浩劫时,缺少或者弱化了犹太人遭遇。

    叙述主体缺席,出来讲述研究文革的,就多为红卫兵这一代,其中有施暴者,也有一个相对温和的群体。通过他们,是否也能对文革深刻反省呢?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叙述主体不同,关注点也必然不同。

    当一个过去的施暴者面对公众(也等同要面对自己的亲属后代),会很自然出于本能回避自己曾经有过的暴行细节。关键是,他们根本无从表达他们从未有过的被伤害和被恐怖淹没的经验。

    我举一小段经历恐怖者对文革的叙述,那是湖南浏阳一中84岁老教师龚雨人2001年的回忆:“红卫兵,其实就是浏阳一中的学生,用绳子捆着我爱人唐政去浏阳一中大礼堂斗争,我和浏阳一中几个家庭成分大的老师坐在下面陪斗。我眼巴巴望着她挨骂挨打,看着看着她站不住了,倒在台上。红卫兵还去打她,骂她装死。我惊叫一声,也被红卫兵打倒在地。批斗会散会后,我把她背回家就死了。真是昏天黑地。我的大一点的儿子被捆吊在房门口的树上,两个小女孩吓得走出去了。我的双手被反捆着,学校用几块木板钉个箱子,把唐政老师丢在里面,一些学生向尸体吐痰打瓦片。当时浏阳一中的校长赵一安站在旁边,我向他叩头,请他制止,他说是革命行动。就这样用绳子捆着我去埋了我的爱人唐政老师。”这是恐怖体验,这样的主体叙述红卫兵一代永远无法替代。不论是历史场景中,还是现在,施暴者和受害者的双方感受显然是不一样的。

    在主体叙述缺席、施暴者不可能出来承担的时候,最容易出来回顾文革的,主要是当年红卫兵一代年青人中的温和群体。他们和党文化的关系演进,类似互为推动的信仰与对党和领袖的恋父情感,最终又因欺骗被揭露带来信仰情感双重崩溃。这一群体的反省主题通常引入“理想主义”。

    结果,文革浩劫的叙述大图景出现偏差。中国“犹太人群体”的遭遇、文革浩劫本质的暴力、杀戮和因此带来的恐怖,没有机会被充分表述、告之世界和中国后代青年。而红卫兵一代中温和青年群体的感受回顾、文革中各种人的复杂状态和心态的发掘,文革风云人物的自述自辩,甚至对文革发动者的“理想主义追求”的探讨,鱼龙混杂,越来越多,本来希望通过探讨文革“更复杂层面”,因而收获“更深刻反省”的初衷,在屠杀现实的前提缺失下,复杂探讨的分寸无法把握,反而容易流于片面与碎片化,最终事与愿违,淹没了最基本的是非判断。

    总之,中国文革对比二战后犹太人的浩劫叙述,差别显著。德国人认为:揭露暴行本身,展现暴行的大量牺牲者,是最主要的“牢记犹太人在纳粹统治下被屠杀、灭绝的历史悲剧”的方式,也是“锲而不舍地追寻悲剧根源、防止悲剧重演”的反省依据。我认为,这样的方式显然也适用于中国文革。

    可惜的是,即使我们想沿用犹太人反省的模式,由于中国“犹太人群体”的缺席,也根本无法实现。

    在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文革研究中,文革浩劫受害者的核心,一个中国“犹太人群体”的声音,他们在浩劫中经历的无可逃遁的深重恐怖,在红卫兵暴力下的大批死亡,甚至在文革结束时依然无法消除的绝望,没有被强调。而那是这段历史中最基本、分量最重的东西。

    最后,我想提一下自己翻出这篇旧文的另一个原因:今天,当年年轻一代成为文革回忆和研究主角的局面依旧。同时,今天也有红卫兵出来因事实误差为自己是否参与暴行进行辩解,我想,就个人层面来说,任何人都有澄清事实、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文革推行的,就是任意举罪却不容辩解的思维方式,因此,今天当然不能以文革方式来反对文革。可是我也想到,就整体层面来说,文革叙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年的历史叙述,都在政府干预下严重失衡,而这种失衡再也无法弥补。红卫兵还可以为自己被误会的罪名辩护,甚至为自己的文革心态作出他人无法证伪的辩解,而中国的“犹太人群体”却从来没有得到为自己被诬陷罪名辩护的权利,他们一部分被消灭、余下的幸存者,也在得到发言机会之前,就已经默默地、永远地消失了。



    原载于《明报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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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消失的中国“犹太人群体”

    已经消失的中国“犹太人群体”: "

    已经消失的中国“犹太人群体”

    林达

    这是我在6年前对文革的一点清理。写作冲动源于一部文革记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当时影片引发网上激烈争论,我感觉不论争论哪一方,都没有道出自己隐约的一些想法,我一直习惯在书写中清理自己,也就顺手写了这篇文章。写完,也就扔在那里。很快6年过去,一些偶然事情让我重新找出这篇旧文,也有了给更多人看看的想法。我发现这些想法其实是有关文革的独立议题,与电影没有太大关系。我做一些修改,也把自己想让旧文面世的原因写出来。

    一,反省红色教育的前提

    文革,是我们经历过的二十世纪中国最重大事件之一,漫漫历时十年。正因为历时弥久,占据了经历者生命中的一大段,文革永远改变了他们的精神历程和生活轨迹。不仅如此,虽然文革相对漫长的中国历史,只是一小段,但它无疑改变了现代中国的历史进程。这是许多历史学家和普通人,都有冲动要去审视和反顾它的原因,也是亲历者会不由自主关注文革研究的原因。

    《八、九点钟的太阳》,这是毛泽东形容年青人的一句话,电影探讨重点是那一代年轻人被革命教育愚弄直到觉醒的经历,是检讨革命教育(包括所谓“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影响力)的一个尝试。就专题片来说,也在尽力涵盖诠释文革前的中国红色宣传教育、中国高层矛盾来源和十年文革始末的重大事件。

    这样一部小制作文献片,引出了极为对立的激烈争论,也从一个侧面传达了文革研究现状:一是研究少、文献片堪称稀有,在发生地中国,文革还是禁区,文字可私下做,出版略为松动,就挤出一些在官方言论界线内的出版物。影片就不同,不仅需要资金,而且,在可预见未来,中国根本没有上映可能。所以,一旦出来一个,会引起各方强烈关注。文革文献片的分量,少得与如此重大一段历史完全不相称;二是中国对文革研究和公布真相的禁锢,带来长期认识分裂,对文革及其领导者,远不象德国对犹太人浩劫及其责任者那样,有相当一致的主流价值判断。

    在中国和国际间都是如此,迄今为止,中国学界不乏全部或局部肯定文革的大量学者;文革领导者在中国,仍然是官方推崇民间追捧的英雄伟人;在西方,毛泽东远非希特勒那样的政治敏感人物,2009年奥巴马夫人主持装饰的美国第一圣诞树上,一个圣诞装饰球的贴饰中,有一块小小的波普艺术家画的毛泽东像,引起争议。我想,假如换作希特勒,哪怕是波普艺术,白宫一定会小心避开,免得触发敏感议题;同年,美国前白宫新闻官在公开演说中声称毛泽东是对她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假如切换到犹太人浩劫的责任者希特勒,这样情况绝不可能在德国、美国或者任何西方国家发生。

    所以,对红色教育的反省,其实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首先明确文革浩劫毁灭性的灾难后果。这和反省纳粹教育的道理是一样的,德国人认为,假如持续纳粹教育,可能产生新一代纳粹青年、可能导致浩劫重演,而浩劫的灾难性是清楚的;那么,反省红色教育,也应该是为了避免产生新一代红卫兵,避免再次推出文革。可是,文革究竟是什么,相比犹太人浩劫,在国内国际间,都还是模糊得多的概念。

    也就是说,文革爆发迄今已经40多年,却至今没有强有力的文革叙述,推出被基本一致接受的结论来。

    二,中国是否存在“犹太人群体”

    一个原因,是文革的复杂性遮蔽了它的本质。在文革研究中,有很多人认为,文革迫害与被迫害的关系,其复杂性远远超过犹太人在纳粹统治下的经历。在犹太人浩劫中,迫害者与被迫害者的界限非常清楚,而文革的迫害关系复杂。尤其是文革中有大批中共干部和追随者受到迫害,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文革之前也曾经参与迫害他人;在文革中,更普遍存在迫害和被迫害的多次循环,迫害者和被迫害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一条清楚界线。因此,反省文革,假如简单以德国犹太人控诉浩劫的方式,很难达到深刻反思的目的。

    这是对文革相当普遍的一个看法。我感觉,人们更多关注了文革表层的复杂,却忽略了两场浩劫的共同本质,在文革反省中,德中两场浩劫非常一致的地方,没有被提出和强调,那就是:中国事实也存在一个“犹太人群体”,它是文革迫害模式的核心。

    文革红色恐怖压倒一切。恐怖的最基本对象,就是中国的一个“犹太人群体”,这个群体从1949年开始被大规模“专政”,被非法杀戮、被无罪监禁、被非法限制自由(管制)、被非法剥夺财产。他们是所谓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含前国民党政权的军政人员,所谓历史反革命)、坏分子。他们的“纳粹时期”,从1949年就开始了。而在“解放区”,即1949年前的共产党占领区,主要是随着土改推行,远早于49年就形成专政雏形。

    根据一九五四年宪法第十九条的规定,“国家依照法律在一定时期内剥夺封建地主和官僚资本家的政治权利”,全国有两千多万地、富、反、坏分子失去公民权。(引自2004年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 )。这两千多万人,与1949年之后的迫害循环无关。从来没有出现过让他们起来迫害别人的一点点可能。在文革之前,最高法院院长就公开宣称:“在依靠群众实行专政这一根本路线的指导下,……人民群众能不能制服四类分子,敢不敢把四类分子的绝大多数人管起来进行改造,既是衡量一个地方群众是否充分发动,社会主义革命是否彻底的主要标志之一,也是衡量这个地方的人民法院是否贯彻了群众路线的主要标志。”(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谢觉哉,1964年12月26日在第三届全国人大的工作报告)。

    据毛泽东1957年2月27日讲话:仅1950年至52年,四类分子的处决达70万人。杀戮高潮下幸免的四类分子,是持续被迫害17年之后,在文革中整体陷入绝境。

    再看“资产阶级”,从1952年开始,就被毛泽东指定:不再是中间阶级。而是无产阶级的政治对立面的“主要矛盾”。1956年公私合营的时候,把70万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等,划入资产阶级,加上近20万资本家。这是一个90万人的、从被“团结、利用、改造”,到越来越明确的被歧视迫害的“敌对阶级”。在文革前,他们的处境类似纳粹公开迫害犹太人的前夕,始终剑悬头顶。文革一开始,他们是立即被扫入四类分子同等待遇的群体。

    这是数量高达两千多万人的中国“犹太人群体”,而在纳粹上台的时候,整个欧洲只有一千二百万犹太人。

    三,“犹太人群体”成为文革迫害迅速扩大的依据

    他们有别于其他受迫害者,其原因是他们基本上是历史的身份罪,和种族一样,已经无可改变。地主富农在失去土地、资本家在失去企业、前政权军政人员在失去服务机构之后,属于个人的身份依然存在。迫害模式因这个群体的存在而建立:以身份加以标识,即使没有刑事罪行,也同样可以失去一切公民权利,成为“群众专政”即民众暴力的目标,没有生命保障;罪行可以任意编造,无需经过法律程序认证;你是否存活,完全依赖于“形势”――生存环境的暴力程度。文革前和文革中,干部民众先后有过“冤冤相报”的迫害可能,但在迫害和被迫害之间,并非没有一条清楚的基本界限。这条界限就是黑四类和资产阶级。这个红色恐怖的核心迫害对象,贯穿整个文革没有改变,他们所承担的罪名没有改变,迫害的模式没有改变。

    这个受迫害核心和模式的存在,是理解受迫害群体数量在文革迅速扩大的根源。其他被迫害对象,只要以同样身份加以标识,就自动纳入这个模式。一个或一类人,只是在取得“犹太人群体”的罪名之后,迫害者才取得任意伤害他们的权利。例如,四类分子在文革中被扩大为“黑五类”、“黑七类”,其中“黑帮干部”,是被指控为“走资本主义道路”,“资产阶级在党内代理人”,教师、知识分子是被指控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资产阶级右派”,他们随即取得“犹太人”身份,进入了“犹太人群体”。少年儿童是被指控为“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狗崽子”而进入这个群体。不放过对少年儿童的迫害,也和纳粹德国的状况如出一辙。文革中,四类分子、资产阶级这一群体,由于对家属、包括子女的株连,被迫害人数就达到将近一亿。

    在文革前和文革中,建立这个“犹太人群体”的理论,一直强调现代历史上政治斗争的相互杀戮,以国民党杀过共产党人为依据,作为文革暴力对待“犹太人群体”充分理由:即“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假设此方不残酷对待甚至屠杀“犹太人群体”,就会被对方杀戮,而且因为不仅有关政党而且有关“阶级”,所以将涉及全部工农民众的“千百万人头落地”。

    这些说法,都刻意掩盖了一个事实,就是在土改、镇反、肃反被杀的70万人和因此形成的两千万“犹太人“群体,他们绝大多数无涉国共政治斗争、无涉“革命反革命”对峙、与任何政治并无干系。他们被划入“敌对阶级”、被指控“站在历史错误一方”,只是一个政治陷害。绝大多数地主富农资本家只是合法拥有土地和企业的普通平民而已。

    同时,由于文革涉及党内斗争,文革研究大多会注重介绍文革前以毛泽东刘少奇为首的高层,如何因经济等议题产生分歧,以解释文革一批干部遭受迫害的来由。但是这些研究往往没有同时指出:在以国家名义确立、迫害一个“犹太人群体”的问题上、在专政替代法治的问题上,他们并无分歧。先是大批与政治斗争无关的无辜平民可以被诬陷杀害,往前再走一步,才是同样与国共斗争无关的党内意见不同者,也可以被诬陷、推入同一深渊。没有法治,就没有“罪与非罪”的标准。

    纳粹和文革浩劫的问题,是彻底毁掉法治基础,大规模诬陷滥杀与政治完全无关的平民。

    四,“犹太人”和“雅利安人”

    正因为有一条清楚划出“犹太人”的界限,因此,所有被扩大进去的被迫害对象,要逃离迫害,都是宣称自己被误会了身份,声明自己不是地主资产阶级同路人,也就是声明自己不是“犹太人”而是纯种“雅利安人”。最典型的,就是五十万“资产阶级右派”,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和四类分子资产阶级一起饱受蹂躏之后,争取“平反”方式,就是竭力将自己和“资产阶级”划清界限。他们不会去尝试以解救同受迫害“犹太人群体”的方式,同时争取自己的被解救。不仅因为这样做不可能成功,还因为1949年之后的反复政治教育,就是阶级斗争学说。在这个被普遍接受的学说之下,地富反坏构成阶级敌人,这个中国“犹太人群体”不可能消失。它不仅存在于专政迫害中,也存在于绝大多数普通“雅利安人”的心中。这些“身份罪人”的家属和孩子,也必须以“揭发亲人划清界限”、“宣布脱离家庭”来尝试规避迫害,而由于血缘关系,他们极少逃脱成功。

    遇罗克作为一个典型的挑战体制的英雄,受到大家应有的推崇和纪念,我也看到,大家往往忽略了千千万万个与政治无涉、从来没有一丝挑战革命形势念头,巴不得找个地洞蹲在里面不要被人看见,却被少男少女们拉出去打死或被迫自杀的人。大量出现这样的受难者,才是浩劫。

    文革研究一般都普遍注意并且提到了文革第一波对于地富反坏的冲击,但是,研究最关注的,往往是围绕中共党内政治斗争和社会上的派别斗争的主场景,而被迫害的“犹太人”,只是文革模模糊糊的背景。更为清楚的受害者,是国家主席刘少奇和大量革命干部、知识分子。他们也是文革后由政府主持的“拨乱反正”模式中应予“平反”的典型好人。

    这个模式是:文革作为一种“错误”虽然是迫害了好人,他们却是被误认为是坏人而错遭迫害,文革灾难,就是把大批革命干部打成了“黑帮”,把大批革命知识分子打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把一批革命干部子弟打成了“黑帮子女”,把大批“雅利安人”打成了“犹太人”。那么四类分子和资产阶级呢,两千万中国“犹太人群体”呢?那条清楚的、受迫害核心群体的界限,在文革结束的时候再次出现。好、坏以此为界。“犹太人还是犹太人”,对中国“犹太人”的至镇压还是对的。所以,在“好人们”欢呼文革结束的1976年,中国的“犹太人群体”还处在“不许乱说乱动”的地位。虽然对“好人”的甄别平反,也花了一段时间,可是,在文革结束的那一天,他们就产生希望和信心,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脱离“犹太人群体”、被“平反”的。而在1976年,中国“犹太人群体”并没有这样的希望。因为,“拨乱反正”是拨文革中迫害的扩大之“乱”,是反到文革前的17年之“正”。虽然,文革的教训也渐渐引出对17年的一定程度的反省。在文革结束7年以后的1983年,又熬了大半个文革的时间,“四类分子”才获得公民权,而歧视理论和环境依在。他们处境的改善,只是党“胜利完成了”对他们的“教育改造任务”,而并不是说,他们从来就应该是人。

    一方面,中国“犹太人群体”在文革前和文革中被迫害和大批死亡没有被全面描述,导致文革浩劫的屠杀事实被掩盖了一大块;另一方面,“雅利安人”式的平反模式,使得文革的浩劫本质,变得更为面目不清。

    文革中被陷害而划入“犹太人群体”的受迫害共产党干部群体,在文革后急于重返“雅利安”身份,他们的绝大多数人认为,自己“雅利安”身份的恢复,等同于“拨乱反正”的完成,他们并不改变原来对犹太人的迫害理论,这也使得对此持有异议的人,反感这些干部对文革前参与、支持迫害他人的不作反省、却又主导了文革后控诉的话语权,因而甚至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不愿意把中共干部在文革中遭受的大规模暴力残害,也看作与犹太人浩劫相同的迫害,甚至有人认为,民众对这些干部的暴力,是对他们在文革前执行专制政策的一种合理反抗。

    我想,纳粹时期与文革浩劫有着共同本质,就是以独裁者煽动的民众暴力,对他意欲迫害的对象,实行大规模非法伤害和杀戮,这样的专政模式完全取代法治。在纳粹德国,独裁者把迫害对象认定为一个特定种族,在文革前和文革中,中国独裁者把迫害对象认定为一个特定的 “犹太人”社会群体,在需要的时候,任意扩大这个群体,在政治斗争需要的时候,甚至不排除扩大到自己的昔日战友和支持者。这种暴力煽动,虽然有局部短暂的失控,但是从全局和本质上看,文革中斗争共产党干部、甚至对他们施以暴力的民众,并非自由意志的反抗者,而仍然是被独裁者利用掌控的工具。对干部攻击的起始和中止、攻击的方式、干部被“保护”起来还是被“解放”或者继续留在暴力中,最终都是由文革的领导者决定,而不是由民众所决定。

    因此,文革中的所有受害者,都是浩劫的组成部分。而“犹太人群体”仍然是浩劫迫害的核心。

    五,文革研究中描述的失衡

    迫害导致死亡的大量发生,是纳粹时期和文革时期的基本共同特征,也是它们在本质上一致的原因。

    假如说,纳粹对犹太人迫害的浩劫,大屠杀是占历史描述的绝对主体。这样的主体描述对文革始终没有形成,倒是出现更多红卫兵那一代年青人的文字回忆。他们对文革的回顾反省、对自身群体的研究,无疑是必须的,但是,我也认为,在文革研究中,不应该出现整体表述天平的严重倾斜,失衡的原因是什么?

    一个原因,当然是文革研究在中国还属禁区。这是和二战之后的德国非常不同的地方。希特勒和他的国家社会主义党都在一场侵略战争失败之后,退出政治舞台。新一轮领导人没有历史负担。而中国文革结束,是执政党自身变化的结果。文革结束是一个突变,而政党思维方式的变化却是渐进的。它的固有思维之一,就是很难容忍党外质疑,因此,对文革的所谓“拨乱反正”非常有限。

    第二个原因,是在时过境迁之后,文革浩劫和犹太人浩劫,二者的叙述主体不同,源自幸存者的劫后遭遇完全不同。二战之后,犹太人痛定思痛,幸存者们能够集合起来求民族生存。为了让这个民族能够记住自己几近被灭绝的经历,更是为了唤起历来对犹太人充满歧视敌意的世界各国民众的反省,他们组成起大量民间组织、基金会,建立博物馆,集合民间资金,拍摄大量文献纪录片,把犹太民族的遭遇提升到人类悲剧的层面,把纳粹的迫害追溯到反人类罪的层面,才使得今天的浩劫教育成为国际社会认同的人类历史教训。

    而中国的四类分子和资本家,即使在文革结束那一刻,他们仍然是黑的。1976年文革结束,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可以指望开始一个不能对他们任意打、杀的“讲政策”时期,有了较多人身安全,不至于在随时可能发生的“批斗会”上立毙杖下了。可是,他们的身份罪并没有任何变化。不要说“四类分子”,“资产阶级”仍然在文革后的经年累月中,成为一切批判目标的定语,例如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

    文革结束两年多之后,四类分子和资本家被“摘帽”(全体恢复公民权是在文革结束7年之后)。可是,“摘帽”并不是安全的绝对保障。“摘帽”不是法律确认这些人原本就是公民,理所当然拥有平等权利,而是执政党的一个宽恕决定。事实上,在决定中,没有检讨多年来无罪杀戮和剥夺两千多万人公民权利的政府罪行,而是赞扬自己以迫害的方式“改造”他们成功:

    “经过做大量的艰苦细致的工作,他们的绝大多数得到了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一九七九年元月,中央决定给全国六百多万名四类分子摘帽,恢复了他们的政治权利。一九八三年后,国家又给所剩的79,504名地、富、反、坏分子中的78,327名搞掉了帽子,并纠正错戴四类分子帽子的982名,对有现行违法犯罪行为的195名,分别予以逮捕或劳动教养,从而胜利完成了自解放以来对两千多万名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的教育改造任务。”“八三年后国家又恢复了近八万名四类分子的公民权”。(引自2004年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 )

    在1979年1月11日,中共中央《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份问题的决定》说:“地主、富农分子经过20多年以至30多年的劳动改造,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中央决定:除极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以外。凡是多年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主、富农分子以及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经过群众评审,县革委批准,一律摘掉帽子,给予人民公社社员待遇。”

    首先是对“劳动改造”迫害的肯定,再以“群众评审,县革委批准”的程序摘帽,如此“摘帽”,自然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他们的“反动立场”是“天然”的,只是现在,“经过群众评审”,主观判定你在“劳动改造”之后“改变了立场”,把你划出这个群体。可是,“专政”仍然留在宪法中,在可能发生的另一个“中央决定”、“群众评审”中,你当然可以再被划回来,因为几十年的迫害本身没有被否定,形成迫害的理论没有改变。

    在土改时期被镇压杀掉的地主,在镇反肃反中被处决的反革命不算,从1954年到1979年的25年中,有70%的四类分子,一千多万人消失了。他们的死亡率远远高于正常死亡。犹太人在浩劫中的死亡,是六百万人。

    我们设想一下,假如是犹太人幸存者刚刚走出集中营,从温和化了的前纳粹政府手里拿到这样一张摘帽决定,而他们还必须在德国生活下去,无法离开,犹太人怎么可能给世界带来今天的浩劫反省?不会的。就象直到我们感觉已经经历了天翻地覆变化的今日中国,试想一下,是否可能出现一个类似“犹太人浩劫基金会”、“犹太人浩劫幸存者协会”那样的中国“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资产阶级浩劫基金会”、“中国黑五类文革幸存者协会”?没有可能。因为在今天的中国,根深蒂固的文革思维仍然在起作用。从官方甚至民众来看,打出这样的身份,就是“没有改造好”,“企图变天”的证据。而这些幸存者仍然生活在长期迫害后恐惧的阴影之中。他们仍然是被政府宽大的、改造好了的罪人,而不是理直气壮的浩劫受害者。德国浩劫的受害主体,是站出来质疑人类良知的整个犹太民族。中国文革的受害主体是零散地消失在人群之中、不希望被人注意到的、一个又一个的幽魂。

    (这也是我想发出这篇旧文的主要原因,前面是话写在2004年,6年后2010年的今天,不仅这个状况没有改变,在建国60周年的去年,宪法中保留的“专政”被高调肯定,仍然没有出现讲述中国“犹太人群体”的文革文献片,而中国“犹太人群体”幸存者,已经基本离世。)

    就这样,本来应该站出来、对文革浩劫的历史传承负起责任的受害主体,中国“犹太人群体”,在历史叙述中始终缺席。

    六,叙述主体无法替代

    托玛斯.曼在二战刚刚结束时说过:“希特勒把德国变成了一个刑讯室。”在文革中国,这是一个远为广泛的事实陈述。德国对犹太人的杀戮主要通过集中营由军人执行;而文革中,中国城市的每一个工作单位,每一个居民区、每一个大、中、小学校,农村的几乎每个村庄,都在发生人身侮辱(斗争会)、非法羁押(隔离审查)、体罚和刑讯。被打死打伤和不堪折磨的自杀死亡大量发生。大量平民广泛涉入暴行,红卫兵只是冲在最前面的其中一批。

    文革和红卫兵的兴起,只是政府把原来就存在的对“犹太人群体”的“群众专政”权限扩大、专政范围扩大,把任意侵犯掠夺他人财产、刑讯、监禁、处死和酷刑致死他人的权力,下放到普通民众、包括正在青春期的青少年手中,激发起人兽性一面,教育使他们认为,残暴行为只要假借革命名义,就是可以的。在这一点上,文革中的中国也和纳粹德国契合。《八、九点钟的太阳》引入了红色教育中的电影示范,在红卫兵一代看的国产电影,斗争地主的羞辱、暴力,是一个常见场面。

    文革中对老弱妇幼施以刑罚,显然不是源于对革命理想的追求,只不过是被异常气氛激发起来的虐待狂心理和兽性。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会想出那么多折磨人的花样,为什么正常人无法忍受的残酷,会成为嗜好,甚至带有娱乐和庆典的特征。暴力蔓延的更重要原因,是政府只利用所谓“法律”对“敌人”施加迫害,而没有任何正常社会中法律对侵害生命财产罪行的惩罚,文革只是长期迫害“犹太人群体”制度性扩大。

    很难否认,在纳粹德国,青年一代也有和红卫兵一代近似的政治迷幻。在《八九点钟的太阳》摄制组建立的同名网站上,首页有一幅照片。是文革中的一个家庭,在两三岁孩子的指挥下,一家人从小到大排成一列,高高兴兴各拿一本《毛主席语录》。在最近描写纳粹迫害同性恋的纪录片《Paragraph 175》中,有一个几乎完全相同场景。影片中,一大家子德国人高高兴兴地在自己家花园前从大到小排队,然后,微笑着,一起行希特勒式的举手礼。两个场景如实传达了同样的政治迷幻,在不同国家的社会中扩散深入的程度。

    在德国,被虚幻政治理想和纳粹教育蒙骗的一代人,无疑也有大量事后觉醒者,也有和红卫兵一样反省社会教育、心路历程的需要。可是,在对整个浩劫反省中,这部分比重相对要轻得多,甚至微不足道。原因之一是,人们认为:面对大规模屠杀,不论那些参与者最初怀着怎样的政治理想,在屠杀发生时,只可能是人的兽性主导。这种兽性是被什么催化剂催成的,已经很少有人关心。这部分探讨弱化,也因为纳粹教育已经随纳粹政权一起消失。在今天德国教育中,哪怕出现任何一点相关迹象,例如,集体主义、要求思想的整齐划一、鼓励对政党和领袖的效忠颂扬等等,都会遇到非常敏感的本能警惕。

    而中国情况完全不同,“国庆60年”前后,文革前那些“三忠于”英雄和教育模式,又在对今天孩子推出新的一轮版本来。所以,对革命教育的检讨,对今天的中国青少年仍然有现实意义。

    但这又是非常纠葛的议题:一方面,寻求暴力形成的教育原因,无疑是重要的。另一方面,之所以重要,因为它的后果是严重的反人类罪行。在整个文革研究和文献片领域中,由于政府阻扰采访以及“犹太人群体”的恐惧,反人类罪行事实不清,相对于德国浩劫,文革面目也就模糊不清。

    例如,根据《“文化大革命”十年史》(1986年9月天津人民出版社),从1966年8月27日至9月1日,北京东郊大兴县13个公社共杀害地主富农及其家属325人,年龄38天至80岁,22户被杀绝。根据目击者回忆,其中的马村“在村内东、南、西、北四方设是个监狱,分男老、男壮、妇女、儿童四监,另设一个刑场,随捉随入,随提随审,随杀随埋,真乃一条龙行事。”(张连和“五进马村劝停杀”)。很难想象,在德国犹太人浩劫之后,这样的事件会不成为今天广泛的浩劫教育范本。而大兴县受难幸存者却一言未发。公开采访这一事件仍然是被禁止的。据《八、九点钟的太阳》剧组介绍,他们有采访意愿、并做了努力,却没有采访大兴县屠杀事件的可能。

    清楚看到人类群体灭绝的后果,是德国对任何纳粹教育倾向敏感的前提。假如浩劫本身面目不清,发掘其原因的意义也就随之弱化了。文革主体叙述消失,好比在叙述德国浩劫时,缺少或者弱化了犹太人遭遇。

    叙述主体缺席,出来讲述研究文革的,就多为红卫兵这一代,其中有施暴者,也有一个相对温和的群体。通过他们,是否也能对文革深刻反省呢?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叙述主体不同,关注点也必然不同。

    当一个过去的施暴者面对公众(也等同要面对自己的亲属后代),会很自然出于本能回避自己曾经有过的暴行细节。关键是,他们根本无从表达他们从未有过的被伤害和被恐怖淹没的经验。

    我举一小段经历恐怖者对文革的叙述,那是湖南浏阳一中84岁老教师龚雨人2001年的回忆:“红卫兵,其实就是浏阳一中的学生,用绳子捆着我爱人唐政去浏阳一中大礼堂斗争,我和浏阳一中几个家庭成分大的老师坐在下面陪斗。我眼巴巴望着她挨骂挨打,看着看着她站不住了,倒在台上。红卫兵还去打她,骂她装死。我惊叫一声,也被红卫兵打倒在地。批斗会散会后,我把她背回家就死了。真是昏天黑地。我的大一点的儿子被捆吊在房门口的树上,两个小女孩吓得走出去了。我的双手被反捆着,学校用几块木板钉个箱子,把唐政老师丢在里面,一些学生向尸体吐痰打瓦片。当时浏阳一中的校长赵一安站在旁边,我向他叩头,请他制止,他说是革命行动。就这样用绳子捆着我去埋了我的爱人唐政老师。”这是恐怖体验,这样的主体叙述红卫兵一代永远无法替代。不论是历史场景中,还是现在,施暴者和受害者的双方感受显然是不一样的。

    在主体叙述缺席、施暴者不可能出来承担的时候,最容易出来回顾文革的,主要是当年红卫兵一代年青人中的温和群体。他们和党文化的关系演进,类似互为推动的信仰与对党和领袖的恋父情感,最终又因欺骗被揭露带来信仰情感双重崩溃。这一群体的反省主题通常引入“理想主义”。

    结果,文革浩劫的叙述大图景出现偏差。中国“犹太人群体”的遭遇、文革浩劫本质的暴力、杀戮和因此带来的恐怖,没有机会被充分表述、告之世界和中国后代青年。而红卫兵一代中温和青年群体的感受回顾、文革中各种人的复杂状态和心态的发掘,文革风云人物的自述自辩,甚至对文革发动者的“理想主义追求”的探讨,鱼龙混杂,越来越多,本来希望通过探讨文革“更复杂层面”,因而收获“更深刻反省”的初衷,在屠杀现实的前提缺失下,复杂探讨的分寸无法把握,反而容易流于片面与碎片化,最终事与愿违,淹没了最基本的是非判断。

    总之,中国文革对比二战后犹太人的浩劫叙述,差别显著。德国人认为:揭露暴行本身,展现暴行的大量牺牲者,是最主要的“牢记犹太人在纳粹统治下被屠杀、灭绝的历史悲剧”的方式,也是“锲而不舍地追寻悲剧根源、防止悲剧重演”的反省依据。我认为,这样的方式显然也适用于中国文革。

    可惜的是,即使我们想沿用犹太人反省的模式,由于中国“犹太人群体”的缺席,也根本无法实现。

    在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文革研究中,文革浩劫受害者的核心,一个中国“犹太人群体”的声音,他们在浩劫中经历的无可逃遁的深重恐怖,在红卫兵暴力下的大批死亡,甚至在文革结束时依然无法消除的绝望,没有被强调。而那是这段历史中最基本、分量最重的东西。

    最后,我想提一下自己翻出这篇旧文的另一个原因:今天,当年年轻一代成为文革回忆和研究主角的局面依旧。同时,今天也有红卫兵出来因事实误差为自己是否参与暴行进行辩解,我想,就个人层面来说,任何人都有澄清事实、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文革推行的,就是任意举罪却不容辩解的思维方式,因此,今天当然不能以文革方式来反对文革。可是我也想到,就整体层面来说,文革叙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年的历史叙述,都在政府干预下严重失衡,而这种失衡再也无法弥补。红卫兵还可以为自己被误会的罪名辩护,甚至为自己的文革心态作出他人无法证伪的辩解,而中国的“犹太人群体”却从来没有得到为自己被诬陷罪名辩护的权利,他们一部分被消灭、余下的幸存者,也在得到发言机会之前,就已经默默地、永远地消失了。



    原载于《明报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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